他注視夢魘的孩子

──陳威宏詩集《搖籃曲和雨的包裹》

作者:陳威宏

《搖籃曲和雨的包裹》是詩人陳威宏「夢境詩學」的再一次實踐。他將白日夢與夜夢以轉化、拼貼等藝術化手段,讓難以捉摸的私密思緒,成為可被感知的時空規模。

在此之前,陳威宏便展現對夢主題的關注:《夢遊幻境:我的隱形花園》是用美好的愛情與婚姻,來勾勒烏托邦的輪廓;《我愛憂美的睡眠》則是墮入無法甦醒的噩夢,從中淬煉出一朵朵惡之華;《獨角的誕生》選擇返回詩歌深林,重新在信仰的湖泊裡洗滌靈魂;而最新出版的《搖籃曲和雨的包裹》,決定接受現實殘酷,繼續在多夢的日子裡耕耘字苗。

搖籃裡的無邪童年
從詩集名稱「搖籃曲和雨的包裹」來看,便頗值得玩味。「搖籃」象徵每個人在意識到自己的人生課題之前,皆有一段純真的童年。睡前聆聽的「搖籃曲」,曲調簡單重複而溫暖,詩人提示詩歌具有療癒心靈的力量。

「雨」對比晴天,是遭遇困境的隱喻;「雨的包裹」則有一體兩面的內涵,包裹是危機也是轉機,人惟有經歷世事才能明白道理,為上天賜予的珍貴禮物。〈回來〉:「一隻隻雨傘/完好的詩意的折損的邏輯的/都從日子再度拿出來/要記得沒有雨/而撐起自由的汗水淚水們」,詩人提醒讀者:人並非孤獨地活著。即使「撐傘」無法阻止下雨,但能彰顯自由的可貴。看似微小的存在,如果能聚集起來,就會形成不容忽視的力量。

人生,不過反反覆覆下著雨
在詩人的想像裡,雨滴自天際落下的情景,可比喻成靈魂降生的過程。人生就像水一樣無常幻變,在不同時間、不同容器裡委屈自己;最後蒸散成雲,這樣無止盡地進行旅程。然而,與人的靈魂相比,雨水可能又更幸運一些:「雨是幸福的/結構並不為我們決定什麼事/ 遲緩生活/卻又抱住光陰」(〈雨史第三章節〉)在等待雨停的過程,詩人感受被迫暫停的日常,留下一段空白因而詩意湧現。

「雨」,也可能是一種詩人享受孤獨式的精采。他自述疾病是必然體驗之惡,卻也是詩歌珍貴的養料。唯有深刻感受苦痛,才能發現自我侷限的所在:「進步是錯,封閉是錯/離開旅程規劃人生亦是錯──/錯,是不必懷疑的路/是我們唯一聽見的旋律」(〈愛的現象學:水〉)當我們拋棄二元對立的成見,隨遇而安,才是適切地體驗人生的美好。

思索死亡與愛
因為死亡是無可避免的,每一刻的生都蘊藏著死的價值:「我又穿上隱士的斗篷/企圖為你們寫最後的一封信/好的,從這裡開始──」人生旅程終有盡頭,因此要勇敢:「前進死與生的眉宇/至光未曾照明白過的/惡地形」(〈與他一齊盜火〉)。要懂得在複雜的心思裡簡單生活:「蠟燭融化香向上攀升時/你不要將明日的煙火想得太艱難」(〈一天一天掛住〉)。甚至要在死亡來臨之前,盡可能地嘗試體驗,做到「最好版本」的自己:「一切停止之前/我以為自己已穿越了籬笆/我以為在你眼裡已/祕密種下/不凋的白山茶」,唯有突破際遇種種,將「詩人」角色發揮到淋漓盡致,才能算是責任已了。

我們時常能見到詩裡有草葉花木的蹤影,但並非詩人書寫旅行的所見所感,而是用草木主觀重刻已逝的記憶。如〈草地即景〉:「我願悔恨的花開/愛你即使下一秒/預知了滿山遍野的遺憾」或〈怕你不是〉:「我是怕/你不再是那天氣/如果梔子花開不去想,時間/是一個有暴力傾向的人」景物猶在,人事已非。即使會害怕,但透過詩來回顧自己,詩人想要表明「選擇去愛」的無悔態度。

做自己的造夢者
這個由夢魘撫養的孩子,便是詩人自己。人總是要先做自己的盜夢者,再成為自己的造夢者。詩人思索「夢」對「現實」的積極意義:「在狹小骯髒的巷弄/走著,我也能善良/……/在你黃昏的聲音裡/逐步/向逆光走去」(〈螢夜行〉)夢裡看似沒有目的的漫步,越過潛意識藏汙納垢的城市,來一趟洗滌心靈的旅程。

陳威宏的《搖籃曲和雨的包裹》,期許讀者們叩問內心,去詮釋自己夢境的命題,重新凝視人生經歷的軌跡。才能使現實思維突破框架,帶來生命的真正啟程。不僅在詩歌裡孵夢,養夢,也能在生活裡一步步確實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