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斷惑星

高苦茶俯仰書海之捕夢網

作者:郎亞玲 圖片提供:高苦茶

若你閱讀過作家高苦茶第一本大作《人間書話》(2017),大約就會勾勒出他的「書生」形象,不外乎文質彬彬、謙虛好學、廣蒐奇書、文采斐然的書生。所謂人如其書,書如其人,人既是行走的書,每本書亦是獨一無二的人,尋書如訪人,藏書得至交,輾轉數十載,書香四溢,知己滿屋。《人間書話》中他描述自己從一個「愛書人」到「藏書家」,鍥而不捨的演化過程;從業餘愛好進而成為考古系譜的學術研究者,一路頗有「心事誰人知」的孤獨辛酸,卻也無怨無悔,甘之如飴。本著個人興之所至,大量閱讀,系統化資訊,脈絡化軸心,讓他書中的每個主題,都能讓有興趣的追隨者循線探索,進而獲得新資訊、新事證。既能滿足讀者好奇心,過程且興致盎然,反覆咀嚼、津津有味。他有如偵探,非要將查訪對象抽絲剝繭、拆解襞析,直到最後一刻揭開謎底,真相大白,大快人心才停止。

然而,高苦茶的第二部作品《禁斷惑星》(2022)問世後,讀者乍然發現,之前正經嚴謹的「讀書人」形象,原來不過是他的眾多形象之一,這整本新書輻射出去的面向,既寬且深,隱晦而多元,調性可謂一反前書,告苦茶「御宅族」的真實形象也呼之欲出。比較二書,實有相當對立的書寫方式貫穿其間。如談論主題的選擇;《人間書話》內容鎖定傳統書籍,而《禁斷惑星》則以跨界視野,將動漫、卡通、科幻、諜報、情色等類型電影一網打盡。內容上《人》書的「雅」,對照了《禁》書的「俗」,從小眾對書的特殊癖好收藏研究,朝向了能誘發特定群眾普遍共鳴的大量消費行為。「次文化」、「宅文化」攻城掠地,漫畫結合動畫、電影、電玩,令「平面化」的故事書本,穿上多姿多采的「立體化」外衣,展現無窮想像力與美學視野。至此,一本書過去標舉文化性、知識性、藝術性的價值,已逐漸向著「娛樂休閒」、「消費至上」偏移,僅保留書的「材料」與「文本」,其他一概做更多的實驗和創新。《禁斷惑星》一書,不僅旨在呼應了時代潮流的轉換,意欲挖掘過去戒嚴時代被忽略與遺忘的歷史,填補記憶空缺,重拾各種媒體消長興衰的來龍去脈,還原作品傳衍的真實面貌。

事實上,《禁斷惑星》(Forbidden Planet)是美國1956年推出的一部科幻片,中文有好幾個譯名,高苦茶卻獨鍾「禁斷惑星」,只因「禁斷惑星」四個漢字擺在一起,「莫名產生迷幻疏離的美感,不時動搖我心。」(自序),隱喻了一個逝去年代分明又模糊、壓抑又奔放兩股力量與氛圍的拉扯。但他依然不改其志,就是務必鉅細靡遺、追根究柢,在時代幽隱、封閉禁制的掩蓋下,毅然找出每項作品變異、扭曲樣貌,從中解放、詮釋,回歸真實。代表性文章如討論鄭問長篇處女作的「能劍出鞘-黑豹戰士黎明升起」;討論日本特攝電影的「日本科幻特攝電影縱浪譚」007系列小說與電影等,都資料齊全、夾敘夾議、條理分明,堪稱力作。中國近代情色奇書《肉蒲團》,也嘗試探本究源,分析時代背景與性別意識,揭開紅男綠女的情慾世界。此外,他介紹日本文學家星新一、石川啄木、鶴見濟、藤澤周平等,都是別具特色的作家,令人忍不住想趕緊蒐羅買書,一窺究竟。

高苦茶藏書的大類,包含早期漫畫、科幻小說、古典詩詞、明清小說、民初散文、旅遊紀錄、英美散文、科普文類等。他曾經將「書」比喻成「星子」,在天空閃爍著無數智慧的光芒,在不同距離、不同時空、不同機緣下與人相遇交會。自言自己愛書、愛讀書、也愛收藏書,樂在其中,覺得讀書可以打開人生視野,經驗不同人生,所以他深為不愛讀書的人感到惋惜。

雖然一直有著「藏書家」的封號,高苦茶寧可做一位「愛書人」。他認為初級的藏書家,太在乎版式的特殊(如毛邊本)、版本的稀有性,以及市場價值,對書的喜愛依附於書的「物質性」。較高階的藏書家,可以慢慢脫離書的物質性,在研究版本的過程,提升書的精神價值。最好就是提筆寫書,將個人藏書心得或眉批以「書話」型式保存,廣為流傳。這種人書合一,你儂我儂的狀態,是藏書家留給後人最佳的貢獻,也是人書相遇、蔚為佳話的典範,而自己,正持續朝著這個目標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