貘的低語,詩的光
:走入陳威宏的夢之詩境
圖片提供:陳威宏
夢境與詩的雙重召喚
「夢」是記憶與情感交會之地,也是詩人陳威宏多年來深耕的書寫主題。第五本詩集《夢之貘對我說》以「夢」與「貘」兩個意象為引線,以大量的夢境語彙來建構語言場域,讓詩作不只是主觀書寫,更像是集體潛意識的部分載體。
詩人認為「詩是傲嬌的存在」,有躲藏也有顯露。如〈拾鏡夢〉以「挖掘-拼湊-塗抹-摺疊」四步驟,象徵詩人重建自我的歷程。「貘」作為吞噬噩夢的神獸,象徵詩的療癒與轉化。來自中華與日本傳說中的「食夢貘」是文化借喻,更是一種美學主張。〈暗紫的夢諭我輕撫著它〉顯現夢與創傷的聯結:「一條條漫血的巷路。不停地燃燒╱闇黑的夢啊:那僅存的曲折小徑╱繫在我雪蒼色的後脊上」文字如火刺般燃燒,透出瘀血色的隱痛。將傷痛寫出,即是發現縫合傷口的路徑。
脆弱、幽默與反抗
詩人,是介於出世與入世之間的矛盾者,陳威宏塑造了一個介於脆弱與堅韌、現實與幻境之間游移的詩人形象。他坦承現實裡的「詩人」可能與貘一樣,逐漸成為「瀕危物種」。他沒有哀傷地陳述困境,反而帶著黑色幽默強調:「詩的無用,正是人類的大用。」
詩人不僅幽默而自嘲,同時也堅定而誠實。如〈在夕陽下行動〉他自喻為「在野黨」:「我們要用微笑,用紅紅的哭鼻子╱用力去踢前排的座椅」,提醒自己要持續懷抱批判精神與關懷邊緣的勇氣。
陳威宏寫詩,也反思寫詩;他讚美語言,也質疑語言的侷限。如〈書寫我自己〉、〈週末夜間寫信〉、〈同一個字〉等作,展現面對情感的誠實凝視。他不塑造詩人為神聖高蹈的形象,「詩人」不過只是與夢魘拔河、與平凡生活搏鬥、用詩來紀錄心靈微震的普通人。
從夢的碎片重建世界
《夢之貘對我說》的意境圍繞「夢」而生,但絕不虛無,而是以夢為出發點,深刻探討記憶、愛、孤獨、書寫、自我等主題,分別以「隕石.夢的殘編」、「歌唱傾斜的牆」、「陰天的我們並肩對話」、「揣測神祕的銀河」、「祝福我選擇天空」等五輯為題,逐步鋪陳出一條穿越傷痛與回憶,重新尋找秩序與意義的詩路。
詩人擅長用具象轉化抽象情感。例如在〈夢憶太平山〉:「鐵灰色的嫩芽╱眼神初萌越剪還生」交織出悵然的青春回望;〈沉睡之後的事〉將沉睡與死亡相提並論,拋出人生的大哉問;〈霧中約定〉:「畢竟星光有毒╱月牙太傷修辭太暴力」則以三途川為景,呈現累世的誓言,私密的情感僅能用語詞歸檔。
讓詩為夢代言,讓夢書寫詩
詩人的語言常遊走於隱喻與直述之間,結合繁複的情感結構與視覺意象,形塑出一種流動感。〈在八斗子車站〉、〈在淡水漁人碼頭〉則是在現實地景中,以流動之水鑿開夢的入口。這些語言的閃光點,使整本詩集如一條閃爍的河流,潛伏著對世界的懷疑,也是用溫柔來堅持詩意。
《夢之貘對我說》不僅是陳威宏的夢境筆記,也是一則則提醒讀者回到初心的箴言:「沒有人能代替你沉澱自己。」夢不只是逃避現實的出口,它是詩的入口,也是語言通往靈魂的後門。這本詩集讓我們看見詩人如何以文字雕琢夢的肌理,在我們閱讀的每一夜,得以被「貘」溫柔地吃掉舊傷,留下更多痊癒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