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星光燦爛

貓與天氣的幾種啟示

心路歷程自剖

作者、圖片提供：愛羅

「當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祂同時會幫你開一扇窗。」這句諺語的出處雖然來自與我從小成長環境不同的信仰，但在我一路跌跌撞撞的人生旅途卻逐一印證，那絕不單單只是一句安慰的話，而是「希望」。

「希望」蘊含著極為深奧和奇妙的人生哲理，只要你相信，「它」便存在。有時像自天外飛來的彩球，不期然地為你帶來驚喜，有時又像是黑暗中的火把，必須想方設法點燃它，甚至傾盡一生所有。此種體會多半來自遇到難題的時候，不同的差別是有多難，是所謂的先天難抑或後來遭逢的巨變。而若說我有難題，答案為兩者皆是，只是妙在物極必反，數窮則變，如此常理往往應驗在當我不去刻意鑽研何謂「希望」的時候，僅僅為了活下去，努力讓自己頭腦清晰，隨時保持備戰狀態，與炎涼世態正面對決。

當一個人內心只看得見自己的不幸時，身上每一處傷口總會被無限放大。出生後便失去雙親的無奈，尚未學會走路卻已過著流浪生活的不甘，直至後來面對校園與社會的種種歧視、排擠、欺凌，以及屢次遭受的意外傷害和病痛等，最後過不去的不是沒活下來，而是心情。那些難以細說分明的情節原就是有因有果環環相扣，如同吃飯睡覺那般自然，一點都不似意外，日子久了，總會麻痺一些，順從一些，遺忘一些。

初次獨自踏入台北城市那一刻，每口吸入的空氣都像是令人感到未來一片茫然的霧霾，馬路上湍流的車潮，七彩繽紛的霓虹街燈，一張張擦肩而過的陌生臉孔，好比快速撥放的影片，為時尚流行提供了免費代言服務。唯獨我，被假設性和任性的堅強定格，像極一頭誤入叢林的羔羊，前進不是又無從後退。

成年後的日子，快樂常常和不快樂說理，說所有的苦難都只是命運的叫囂，無論自己曾經、或者正在經歷什麼，皆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幾次重大的意外傷害，教我深刻領會自己從鬼門關來回走了無數趟，那些駭人的回憶總會一遍遍使我回想起兒時，寄住在寺裡的10年間，常與師父（父親的養母）穿著海青到喪家助念超渡的情景。那時尚不知死亡會不會痛，卻看得清活著的人會，因那些經年累月的淚水和悲傷，同時也在一點一滴地腐蝕、磨滅我的童年時光。

常聽人說:「活久了真是什麼奇人怪事都會見到。」原來這句話一點都不假。人世間的妙聞趣事，也唯有活著才能深入骨髓一探究竟何謂貪、嗔、癡、慢、疑，何謂真、善、美。生而為人，到底為了什麼恨，又為何去愛？

走入婚姻的前10年，由於工作關係，驅車行駛在高速公路南來北往已是日常。當時我們居住的島嶼，城鄉差距已逐漸拉近，除了較為偏僻的山區或者鄰海，幾家知名的速食、咖啡、便利商店等，幾乎無所不在。彷彿過了一個隧道，或者下了一條交流道，除了地名不同，氣候稍有變化，一覺醒來睜開眼的剎那，竟很難辨別自己身在何處。好似不知不覺邁入的中年，只專注維持一個完整的家庭，再無與攸關生計之外的事可激起生活一絲漣漪。眼裡的風景，早已不再是一畝畝金黃色的稻禾隨風搖擺，隨著季節不同而盛產的果實，或只在深夜裡靜靜綻放的曇花，除了萬家燈火和漫天星星還指引著我走向天明……。

約莫2010年部落格的全盛時期，我發現了網路新世界。好奇心驅使之下，我從如何開啟電腦摸索起，到自學解鎖進入部落格後台改寫程式，讓那屬於自己的小小天地變得更加美輪美奐。而這份初心原只為紓發心情，將每日的喜怒哀樂像日記般記錄下來，存放在那一頁頁虛設的抽屜，沒料想還意外地入圍了全球華文部落格大賽，儘管9年義務教育所學的知識以及文字表達能力有限，一如等待的那扇窗遲遲未被打開，我且在門內自我學習，療傷自救。

2年光陰彷如從未離線的迷惘，不自覺地虛度與現實脫節，直到部落格時代逐漸沒落，社群網站如雨後春筍般崛起，這才從慢慢培養起每日閱讀網路文章的習慣，意識到自己所欠缺的智慧以及渺小虛弱的狀態。同時期，拜科技進步所賜，我擁有了第一支智慧型照相手機，非但可以隨時捕捉生活中喜愛或感動的畫面，亦可加上文字即時上傳網站與人分享。
「興許這是祂為我開啟的窗？」

當我如此想著，心裡同時洋溢久違的燦笑和喜悅，猶如在人生的後半段，終於結識了真正可以無話不談的密友，這感覺比虛擬還虛擬，卻又比真實更真實。於是起心動念有了精進圖文創作以及對現代詩的想像和慾望，並且深深迷上了那無性別差異、無尊卑距離、無須造假和做作的曖昧纏綿，呵護或對恃，分裂或一致，進而衍生更加貼近抑或徹底切割現實生活的寫作方式，彷若愈完美的矛盾，愈能激發無感的神經，無論在多麼巨大的生存壓力下，仍可毫無忌憚的與世界侃侃而談。

終於，我在2013年首次在位於台北市溫州街的「魚木人文咖啡廚房」舉辦了「原色──影像與詩的對話」手機攝影個展，緊接著2014年出版了個人第一本手機攝影詩集《孵夢森林》、2020年詩攝影集《在你的瞳孔裡種詩》，更幸運地在2015～2016年間榮獲了三個文學獎現代詩獎。在他人看來也許這些微不足道的資歷根本不值一提，自然我也不會因此感到自滿。只是身為人母，我確實冀盼自己能夠成為一個好的示範，不因人生太多的不如意而喪志頹廢，不因沒有完善的學習條件而放棄終身學習。面對偌大的世界我的心很小，但對於珍愛的家人我的心無比強大，畢竟任誰都明白，人生劇本裡沒有永遠的喜劇。

2年多來的新冠疫情改變了許多人原有的生活型態，我亦更加忙碌了。所幸並未澆熄我對書寫的熱愛，縱然每日結束忙碌的工作後身心萬分疲憊，可創作依然是令我感到最舒適和歡喜的時刻。正所謂禍福相依，2022年我如願取得「桃園市立圖書館」以及「台北市文化局」的出版補助，順利誕下《二分之一星光燦爛》和《關於貓與天氣的幾種啟示》兩冊詩集。這份殊榮除了要感謝給予這些作品有機會自舊資料夾中重生的評委老師們，更要謝謝給了我極大空間參與編輯這兩本詩集的「小雅文創」，教我再次提起勇氣和動力將這十年來零散的詩作整理成冊，上市和分享。

《二分之一星光燦爛》與《關於貓與天氣的幾種啟示》詩集內容的差異在於視野角度的重點略有不同。前者較著重時代背景，關懷面向諸如：歷史、社會、土地、住民、戰爭、時事、親情、災變、地球暖化等。後者則偏向嘗試與「後現代」不同模式呈現的「城市書寫」，以及個人對於生命的種種觀察、摸索、體驗等心情描述。其中分別有名詩人教授簡政珍、蘇紹連、林香伶、李進文等老師撰文推薦，在此也要特別向諸位老師致上最誠摯的謝意。

長期以來由於自身先天體質較為虛弱，在兼顧家庭、事業、創作之間，也曾多次感到怠惰無力。我其實不善言辭與人交流，更曾經因為多次的重大意外事故造成閱讀障礙。而這些原以為無法動搖的缺憾，卻因著拍照、寫詩逐日起了變化。因此我相信「希望」的存在，亦明白相信它，即是相信自己。

我在2冊詩集的自序中有幾段話是這麼說的：我執鏡、提筆，記下晨昏日常，也在字海中玩著藏話的遊戲，時而藏頭，時而藏尾，卻藏不住最可笑的那部分，虛實總能被輕易探見，字裡的滔天駭浪，瞞不過天更騙不了自己。（節錄《二分之一星光燦爛》）。「當世界不那樣善待你時，就讓自己成為整個世界。」對我來說，這即是「詩」的力量，因此「任性」在詩寫的當下，自然比「循規蹈矩」可愛多了?就像啟動痛並快樂的相容模式，也許喚起記憶中最鮮明的血色，也許一棒擊落藏得最深的悲傷。這是一個自學者赤手上陣與詩比肩而立的亭亭風姿，不求百花怒放，星空璀璨，只想完整自己的不完美，讓不完美在生命之途反敗為勝，成為一種絕處逢生的驕傲。（節錄《關於貓與天氣的幾種啟示》）。

直至這一秒為止，我仍然無法許諾自己在未來的日子還能保持拍照詩寫的習慣多久，但卻堅定秉持著學無止盡的信念終其一生。「生活的藝術不該侷限任何形式的表現」，這是我對自己的忠誠告白，亦是最最純真的信仰和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