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好幾，要出島嶼

讀謝予騰《因為明天就要開始了》

作者：阿楓

這是一本看完全書再看推薦序，會更有感覺的書。建議讀者們先買過本書或看過本書，再來觀看本文。
本書比起作者上一本《浪跡》，講述男人「無聲勝有聲」的種種，本書這次說的是「從孤獨島嶼快樂的出航」；書分為五個主題：「天黑的十二種方式」、「皇后大道東2019」、「關於，2021」、「剩下的時間屬於自己」、「因為明天就要開始了」。主題與主題間沒有多大關聯，但裡面一再強調在臺灣這個島嶼上的記憶，與這些記憶構成了什麼樣的島嶼。

用美妙的詞藻去堆疊，在夏日聽起來令人心煩；所以還是一個一個來，直接從每個主題中，挑我自己喜歡的幾首詩開始，談論它們與各主題的關係，再來說說總結心得。

1、「天黑的十二種方式」：十二個擁有特別經歷的夜晚，我還記得作者在臉書PO文宣傳本書的時候，下面有人留言非常喜歡「卻連你的狗都想咬他」這句；我自己喜歡的是「長官的顏值比你高」這段，那充斥著對三十歲上下，上有長官下有下屬，不高不低的那種尷尬感，無論講的是真的假的，那給人一種聽了長官／前輩很令人尷尬的笑話，不得不跟著強顏歡笑的感覺，苦甘苦甘。十二個在島嶼上的夜晚成為了島嶼的一部份，十二個島上一部份的記憶成為了一個普通的，今天的夜晚。分割黑夜是一件物理上不可能的事情，但我們就是能從時間的感受（多半是假象）上，說十二個天黑，我想這是有意或無意間，最好的一種語言效果。

2、「貓落去」：疲憊感十足，又真實感十足。「這很難解釋」五個字，其實已經解釋了所有的疲憊，包含著想去不能去的地方，以及去過的地方，發生過、或未來發生了自己當下沒體驗到的事情；實在是比貓還累。

天黑的十二種方式
第一主題「天黑的十二種方式」，是一個引言，講自己在島嶼上經歷過的事情，做一個簡單的報告，沒有任何喜怒哀樂，只有現實與想像的差距，動物化的形象與其說是擬人，不如說是把自己看成一種生物，「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

3、「後設語氣下的鯨魚和老靈魂」：藉由鯨魚引起現代對過往的共鳴，卻又提及鬼滅的呼吸，了解重複舊的事物，還不如被新事物再利用，新舊的爭鬥只是在浴缸裡養鯨魚－你以為自己的水夠深，其實你連浴缸都沒有。習慣任何事物都會變遷，就是對所有後設的最好詮釋，先給自己一個浴缸冷靜冷靜吧。

4、「別來無恙」：新嘗試，舊文體，若有買過前面幾本書，習慣作者寫作風格的人，不會對神話的融入有任何問題，然而這次神話不是主題，主題是「用神話唱戲」，唱所有神與人，演著不由自主的戲，管自己管不了的事，談與自己無關的他人，卻不知自己已危在旦夕。以為我們看神話是清楚的人，其實沒有看懂過神話，「憂愁不歸祂們看管」，神在人在，所以毫不意外、合情合理的無能為力著。

5、「陳述」：我認為是放錯主題了，但也接近於沒有錯－這是所有在2019前後的不安，匯聚成的眾生相：期待著假日，雨季卻也跟著來了。人一多就能造成自然現象，而現代人造的自然現象，當屬「不可告人」為代表，是一種參雜著「無知」與「不想知道」而成的、滂沱未知不知道要下到何時的大雨。當年的心意可以被時間沖淡，然而那些不為人知的心事，那些曾想認識卻不能認識的名字，包含自己都被淹沒在大雨的城市中。

皇后大道東2019
第二主題「皇后大道東2019」，說是對香港人當時的爭議發聲有點不恰當，應該說是在剖析這一代人為何要做這些事，以及做這些事時，每個人又該怎麼去做。因為正義感人們不由自主去抗議，因為親情人們不由自主去關心，沒有人能自由的表示，因為這個時代連神都知道自己不自由。然而要不要關心？要，要不要抗議？要。因為所有的事終將被銘記，一如2019年的皇后大道東。

6、「關於無能」：我最有共鳴的一首，不是無力感，也沒有虛無感，是感覺自己在一切之上的客觀超然，卻只是因為自己的一切輕如鴻毛。所有事情不那麼重要，卻在意識到自己也沒這麼重要時，被現實再次吹飛。

7、「關於胡謅」：對2021年的一年總結，這一年無論如何，終究回歸生活，雖然知道主題內的詩與詩之間沒有直接關係，也多半沒有間接關係，然而無論如何，這一年還是活下來了。

關於，2021
第三主題「關於，2021」，緊接著所有人都經歷的疫情經驗，講著所有一切關聯於自己的，與自己有關連的，當然也有自己關心但別人看似不關心的，不知為何講來平淡無奇，字裡行間那種半夜爬起來寫的感覺，頗有「我想到了什麼，但寫完我要睡覺了」的那種感覺。我想無論如何，雖然這是最平凡的一個主題，但也可能只是因為疫情的疲憊感，讓所有有關的文字都不想被我自己銘記。真的是「我是害怕真的想起來」。

8、「剩下的時間屬於自己」：莊周夢蝶的三十幾歲男性版本。夢裡不知身是客，然而客卻在此夢中撒野得歡，畢竟無論是不是夢－這都是屬於自己的時間裡，最後或最初的自由。為了抵抗宿命而自由，卻也擔心自己的宿命到來－而這一切都不是矛盾，只是身穿制服與脫下制服的同一個人。

9、「看海－—給三十歲的自己」：與其說是看海，不如說是在海裡浮浮沉沉；沉下去是自己一直想探訪的深淵，卻不能在那裏生活，浮上來是岸上那些看著你的人，與其說是想游回去，不如說自己只是看海的程度比別人更深了一些，比起二十九歲、三十一歲與三十二歲；這一年的詩雖然沒有比其他三首出彩，但卻里程碑似的，定調了自己想做、自己能做，與自己無限接近不能做的事情時，是怎麼活下去的。

剩下的時間留給自己
第四主題「剩下的時間留給自己」，與其說是「把悲傷留給自己」，不如說是有點現代龐克版的周夢蝶，或者我說「倫敦廢人區」（都是陳昇的歌）。一切的心事都置放在此處，卻沒有打算去處理，將自己置於亂七八糟之間的寧靜之中，不是不願觸及，而是不得不隔開，年齡要隔開，回憶要隔開，最後剩下自己與時間，大概是這種感覺吧。

10、「少子年代－致小產的友人夫妻」：用無奈的語氣祝福他人，這樣的祝福會不會比恭喜兩個字還有感情？我想是的。朋友娶妻，自己就只是那些「過去的狐群狗黨」，別人因此在自己眼裡看來更成熟了，而自己卻被「年輕」兩個字，打發在那些自己覺得還很重要的記憶裡。但這就是這個年代的祝福方式吧－比起貼近，更接近對著遠方的某種奇觀招手。

11、「因為明天就要開始了」：老實說不是最好的詩，卻是看得最舒服的詩了。宛如將耳機收起來後，看著來往的車潮與人潮又前進一樣。自己的歷史地位想要和誰一樣，沒有想通什麼，就只是繼續往前吧。

因為明天就要開始了
最後一個主題也是最主要的主題「因為明天就要開始了」，用感覺無關痛癢的小事構成了現在，現在又構成了對未來的念想，認清了所有無奈的事實，然後也理所當然地繼續活下去，因為生活就是這樣，這樣就是生活，好不好不重要，人有在生活就會有需要留下的東西，至於留下了什麼？我想這是下一本書要寫的東西了。總之，描寫「台南生活」的部分已經告一段落，現在要從台南往整個島嶼前進的文字，正在書寫著。我將之視為一種樂觀，因為我不知道除了這樣想還能怎麼樣，一種沙悟淨的感覺，就是一種沙悟淨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