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的話
去神格化的明星
訊息領航時勢.時勢創造英雄
朱介英
25 June 2020
走在馬路上,左看右看,官能所感受到的刺激,包括聽覺、視覺、觸覺、味覺、嗅覺以及無處不在的統覺,宛如深藍的洋流一般牽引著我們微渺的思惟前進;時間就像一股巨大無形的力量,控制著整個存在生命大洪流往未知奔騰而去,不由分說地提住您的衣領拋向茫茫前路,速度乍看緩慢卻飛快,消逝的過去永遠無法重複追回,歲月悲歡一再重演,人生是一場共時性悲喜劇,各自不同卻人人無異;所幸,要讓過往回來的唯一條件,就是追憶那似水年華。
時間複寫
時間的領域除了為人類保存著模糊的過往之外,還為活生生的現時動態進行紀錄,舉目的燈紅酒綠、笙歌酣舞,片刻不停地在生活四周活躍繽紛,光陰之手猶然慈悲地護佑著存在的生活豪華彩妝現象,從來不會刻意掩蓋現狀的美好或醜陋,這世界的存在價值取決於既恨且愛,不忍釋手的韶華。究竟我們能夠從記憶裡翻尋到甚麼值得眷戀的東西,它被造物儲存在每個人的腦海裡,許多由時間標記的吉光片羽,化作燦爛紛飛的符號,倒進方寸的無底深淵中沉澱。
不知您有沒有從生活的許多經歷得到甚麼體會或覺悟,從原初的痕跡,千千萬萬片段影像堆疊在腦顳葉的皺摺中,被時間標記之後,又被時間複寫,新的、舊的記憶宛如山谷中乍然破繭而出的蝴蝶群,舞動著翼翅,小小氣流造成的旋風,飄洋過海,在千萬里的異邦匯聚為摧枯拉朽的風暴,有形的風暴人們可以逃得過去,無形的風暴則左右著都會中橫衝直撞的風潮,滾滾而來,又滾滾而逝。這種沒有人逃得過的風暴,借用現代語言來命名,稱為訊息風暴;訊息風暴隨著傳播科技日益發達,摧毀力量日益增強。21世紀的文明已經在訊息風暴中沉溺沒頂了。
把思惟拉到生活現實上,舉目櫥窗、看板、海報、書刊、雜誌、簿冊、菜單、時刻表、霓虹燈、液晶顯示器、電腦、廣播、音響、馬路標線……,都是訊息的載體,忙著幫助人們進入生活秩序裡,忙著為社會文明製造教條,忙著為生活服務,為生命領航。
時勢的領航員
「訊息」這個符號的所指,從宇宙有生命以來便已跟著同時出現,歷經多少歲月迤邐至今,複雜程度甚至於大過細胞裡的DNA分子串結構,這可以從人類的思想早已接受訊息擺佈得到明證。君不見現代人腦海裡與生活空間中儲存著的滿滿訊息,生活周圍有限的三個維度空間侷限,而意識裡的空間卻比一千萬個宇宙還大,人類的思惟幾乎已經被訊息填塞得飽脹卻難以滿溢,時間扮演著意識大小的加值器。人的意識是永遠裝不滿的符號袋子,不是因為意識空間無限,而是因為符號是一種不存在的認知能量,無形無影,卻擁有無遠弗屆的摧毀力量;德希達(Jacques Derrida)把這種訊息原型稱之為「言說」(speech),言說藏匿於訊息中間,自古以來就已經扮演著時勢的領航員,精英們靠言說統治他們的有形疆域,祭師或法老們靠言說蠱惑信眾充實自己的影響力,克里斯多福.強森(Christopher Johnson)指出德希達對言說的闡釋:「言說可以透過透明無痕跡的空氣媒介傳播,不會留下痕跡;言說是靈魂的理想和直接中介。」(Johnson, Christopher. 1999:88),言說也是書寫的原型,言說存於內,書寫形於外,書寫與言說均直接傳達意識當中的影像內容。影像是直接儲存於記憶體裡面的事物基本型態,德希達用「原初的痕跡」來形容符號所指的意象內容。
在文明已達高峰的今天,人們把科技運用到提升訊息機能的頂尖地步,訊息不再只是古人簡易的話語、圖片、文字三分法傳達方式。新的傳播科技促成電視、電影、動畫、數位影像出現,更為語意傳播開拓一扇前所未有的境界,傳播不是只用做表達工具,進而成為表演與表現的藝術。精英時代精緻藝術演出是王公貴族和君主官員們獨佔的享受,機械複製技術出現,把精緻藝術普及化、商業化,庶民們也有能力觀賞,製作技術普及,大量載體生產應市,讓大眾藝術有參與以及展示的機會。百姓的數量與精英階層的數量差距太大,新時代明星制度於焉誕生,許多英雄豪傑乘著傳播力量展翅高飛,偶像崇拜驀然變成時代的亮點,影星、歌星、節目主持人、演藝人員,從幕後走向台前,瞬間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有別於舊時代,帝王、官僚等少數精英獨享的現象,毋寧是平民百姓福祉。
時代變遷,消費型態翻轉,原本只有精英階層才有的消費力,轉移到龐大的庶民階層時,資本主義消費型態搭配傳播科技發展,為訊息創造了領航消費方向的溫床,明星的需求遂成為消費社會普遍現象,產製明星便順理成章地發展成為專業技術,媒體、新英雄、訊息三者構成製造偶像崇拜的鐵三角,訊息領航時勢,時勢創造英雄,一點都不稀奇。
媒體就是訊息
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戰後百業復甦兩大艱困時期,1980年代以後,世界經濟昂首起飛,進入歌舞昇平世代,龐大的消費預算支撐,成功的明星製造業意興勃發,一夜成名靠的是有組織、有計畫、有技術的造勢手法,讓醜小鴨瞬間變成亮麗的白天鵝,萬眾矚目、稱羨、愛載、內心投射、拼命地以擁有明星副產品來填滿空虛的心靈,整個消費旋風的動力,來自媒體的訊息運作,而訊息生產關係著明星崛起的命脈。在訊息之海中,明星因它浮現出來,也因它淹沒進去,訊息像水一樣可以載舟也可以覆舟,太多的藝海浮沉故事在坊間此起彼落,英雄的悲劇從歷史一串接著一串走來,卻無法給人清晰的啟示,人們太健忘,還是人們太短視,沒有答案,而訊息卻在明星的成敗故事之間出現意義。
人們眼睛所看到、耳朵所聽到、心靈所感受到的是訊息所負載的包裝語言,麥克魯漢說過一句話:「大部分人,從卡車司機到飽學之士,都還是很快樂地無知於媒體在他們身上發生作用;沒有知覺到因為媒體對人無所不在的影響,使得媒體本身就是訊息。」(McLuhan, Eric. & Zingrone Frank, 1999:33)我們在此要劃分清楚,媒體只是訊息的載體,訊息是明星的載體,明星則是一種大眾文化所塑造的新英雄,明星的光環無比亮麗,是媒體與訊息所雕造出來的假象,讓人血脈奔騰,卻也讓人空虛蒼茫,當幕落燈熄之際,減掉訊息所塑造的光環之後,明星跟一般人一樣,只是個平凡的螻蟻。
站在媒體的立場上,想將媒體的能量發揮到極致,只有一個方向,本質上而言就是為文化點燈,技術上而言就是為訊息加碼。盡管有史以來媒體一直不斷地更替,從口傳、聲誦、文字紀錄、繪畫、印刷術,到近代攝影、彩色印刷、影像傳播、數位影音匯流,所有不變的主軸仍是訊息生產技術,議題製造所呈現的智慧,依然牢牢地掌控著民心向背。
去神格化的英雄
明星是甚麼,歷史所塑造的英雄象徵著道德與楷模的樣板,帶著威權和神格化的面貌,受萬人供奉與崇拜,當時代改變,個人主義、自由、民主、科學、工業社會、資本主義大規模發展的今天,大眾社會逐漸取代部落、家族集團、封建王朝、國族主義社會之後,成功的機會不需要靠著虛偽的信念、為國為民的犧牲精神、樹立道德典範等「立功」、「立德」、「立言」三不朽才能獲得大眾肯認與膜拜,於是許多去神格化、靠機運、靠超人一等的智能,在庶民大眾當中展露頭角,同樣擁有被愛載的機會,同樣可以成為萬人崇仰的社會符號,英國社會學家理查德.戴爾(Richard Dyer)在著作《明星》(Stars)中說道:「到了後來,去神化了的明星填補了理想和現實之間的縫隙,可以認為明星參與了社會典型、普通人變成完人的過程。」(Dyer, Richard. 2010:36)意思是說明星們的成功漸漸的可以依靠專業的操作力量去達成,不像傳統那些神話人物,靠著拋頭顱、灑熱血、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的政治化偉大情懷,為社會製造信仰典範。在現代庶民景觀(plebeian speectacle)社會環境下:「明星通過對訊息流的具象化和戲劇化,促成了在閱聽人身上形成非政治化的眷戀模式(modes of attachment)。」(Dyer, Richard. 2010:43)戴爾這幾句話已然明確地指出作為一個去神格化的英雄「明星」,在現代社會裡誕生,背後所隱藏的「訊息流」製造與傳播過程扮演著關鍵性焦點。
簡單地說:「明星形象由媒體文本製造,它們能夠將促銷、宣傳、影片、批評和評論集合在一起。」(Dyer, Richard. 2010:96)言至於此,不難領會現代明星或英雄的產生除了時勢與機緣之外,訊息製造技術成為成就關鍵,傳播媒體發達給予訊息大量流通的機會,而龐大的消費大眾,被資本主義潮流灌輸成為懂得利用消費購買精神的靈糧,每個個人一出生便忙著尋找自我之外,另一個可以投射的另一個理想自我,知識普及,訊息遂為寂寞芳心與偶像崇拜之間的橋樑。作為傳播媒體的經營者,難道還體會不出自己所擁有的訊息製造權力,足以為自己打造一條寬闊大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