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來一次
倪匡小說中的古典音樂
作者:龔詩堯
香港作家倪匡於日前(2022年7月3日)逝世。對於筆者這個世代的人而言,倪匡與其小說具有獨特地位。特別是在 台灣仍處於戒嚴、還没有網路的年代,只有經政府審查的書籍、電視老三 台節目和少數電影,環境封閉而資訊有限,倪匡的小說曾可謂「科幻」的代名詞。
進入1980年代後,經濟起飛、接軌國際,歐美大量科幻傑作如《基地》系列(The Foundation Series)等逐漸翻譯,影視作品更大量湧入,倪匡的小說的定位變得有點尷尬──摻有冒險、懸疑、歷史、近代技擊(或混淆於武俠)、奇情(「羅開」等系列還常帶有情色),和大量歸因於外星因素的幻想,卻缺乏科學知識的運用和推衍,既不像硬科幻(Hard Science Fiction)強調科學細節和邏輯推導的合理性,亦不像許多軟科幻(Soft SF)創造一個全新的世界,以探討哲學、政治、社會等議題。不過,在筆者年輕時,華文科幻作創相當有限,倪匡無疑是先行者之一,更因為獨特的時空條件和個人的閱讀經驗,倪匡小說發想獨特,對既有現象和觀念提出不少挑戰,於我輩年少時期之啟示意義,不可謂不大。
倪匡與金庸同列「香港四大才子」之一,並曾為金庸代筆。他在《我看金庸小說》曾提及:「金庸曾正式學過芭蕾舞,對古典音樂認識之高,達專家程度」。至於倪匡本人,雜學豐富,對古典音樂認識的程度或稱不上特別深厚,然而並不妨礙他的小說中巧妙運用相關知識。
倪匡各系列小說中,最早在 台灣被拍攝成電視劇引起風潮的,就是原著以第一人稱寫作的「衛斯理」系列。特別是過去遠景出版的44冊原著小說,情節筆調詭譎,配上 台灣藝術家徐秀美繪製的詭異氛圍封面,令人難忘。小說中某些段落涉及古典音樂,例如最常在討論倪匡對香港前途觀點被引用的《追龍》中寫著:「我對歌劇不是很有興趣,它和我的性格不合:節奏太慢──主角明明快死了,可是還往往拉開喉嚨,唱上 10分鐘。」
倪匡當然不能與衛斯理劃上等號。從寫作的角度來看,這段文字與其說敘述作者的音樂觀,更重要的功能在塑造主角的性格。這與後來日本著名推理漫畫《名偵探柯南》中設定主角為音痴,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刻意讓角色不那麼高尚文雅、全能完美,以便形象更平易近人、有血有肉。
即使這段文字真的轉述了作者本人的音樂觀點,筆者亦無意指責倪匡不懂歌劇。記得初次閱讀《追龍》時,筆者自己也還不太聆聽整齣歌劇,所以對這種批評會心一笑,頗能認同。其實,不僅不太接觸歌劇的人會自以為是地以各種似是而非的角度批評,任何不願入戲的人都可能對任何戲種如此非議。17、18世紀歐洲人士來到清朝,對中華傳統戲曲「說著、說著突然唱了起來」的表演方式也曾發出類似質疑。
因為這種理解不足,人們會本末倒置、買櫝還珠,誤把精華當糟粕。元雜劇《趙氏孤兒》最初在清朝雍正年間被傳教士馬若瑟(Joseph de Prémare)翻譯成法文,竟然僅取用其中的劇情與口白,而捨棄最精華的唱詞。我們也不必急著訕笑西方古人:約兩個世紀後,著名美國音樂劇《真善美》(The Sound of Music)於1965年翻拍成的經典電影,在亞洲部份國家上映時,就因為片長考量和無礙劇情推進,而被刪除其中膾炙人口的〈Do Re Mi〉、〈小白花〉 (Edelweiss) 等歌曲!不熟悉的文化相遇之初,必然有所不適應,無論古今中外、不分群體或個人。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八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