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之書
作者、攝影:坦雅
傾聽風在蘆葦中低語
最近的閱讀地圖,有一條隱形線,將其中3本書繫在一起。首先是我重讀《湖濱散記》,這本號稱「綠色聖經」名著,影響美國人至深,尤其在麻州,很少人不知道梭羅,「瓦爾登湖」更是家喻戶曉。再者,我從書架抽出《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重溫柏樺自剖的詩人生涯,書中提到海子,我想起前幾年讀過海子詩集,但其傳記尚未詳讀,於是,我抽出余徐剛寫的海子傳記《天才詩人──海子》,赫然發現海子自殺時,帶在身邊的4本書之一就是《湖濱散記》。為了這樣的「巧合」,為了「沒有什麼是偶然」的靈犀,我凝視瓦爾登湖許久,這凝視是具體地理位置的凝視,也是閱讀與心靈相互印證的凝視。
海子曾說:「陶淵明和梭羅同時歸隱山水,但陶重趣味,梭羅卻要對自己的生命和存在本身表示極大的珍惜和關注。這就是我的詩歌的理想,應該拋棄文人趣味,直接關注生命存在本身。」關於陶淵明和梭羅,我認為他只說對一半,梭羅歸隱山水只是一項實驗,兩年多後,他搬離瓦爾登湖,與愛默生一家人同住在康科德城,他們的超驗主義具有強烈的批判精神,非常關注人類生存狀況,反抗不公正的惡法。梭羅在與自然共生的經驗中獲知一種烏托邦式的理想境界,他最終的目的仍是要將此思想灌輸給大眾,站在俗世中心點,宣揚環保理念和自由民主社會。而陶淵明則是隱逸田園,以高潔的形象聞名,雖曾徘徊於任官、歸隱之間,對於生死也有矛盾想法,但大體上他遠離塵囂、淡泊名利,生活基調也不出琴、書、菊、酒……,他的精神世界飽滿豐足,在世俗標準上卻不甚完備。他的「趣」,隱含孤獨和不得志,悠然自得之中帶有抑鬱之憾。
雖然海子自殺時帶著《湖濱散記》,但不表示此書有厭世氛圍。也許海子的理想境界正如梭羅所描寫的一切,可惜無法抵達,從而希冀在另一個世界接續未完成的夢。詩人的情感可因希望而拔至最高點,也可能因一些挫折而摔至最深的谷底,當他徹底化成筆下詩句,便難以逃脫自己設下的圍籬,不管拆卸哪裡,都痛徹心扉。
梭羅也具詩人氣質(他也的確寫過詩),在他洗鍊的文字中可見極端且孤傲的思想。這本耗費9年,數度易稿的《湖濱散記》,智慧之光、恬靜之意和孤獨之感俯拾皆是,他不做病態美的描摹,而以季節交替作為全書架構──四季循環,人的心靈也備受啟迪,透過觀察自然生物的機會,也看清人類的狂妄和自私。
可能是我曾數次造訪瓦爾登湖,換我心為湖面,泛起陣陣漣漪,一圈圈如回聲,伴隨閱讀節奏,似有迴盪效果。梭羅的文字確實好,好到我詞窮,連讚美的話也怯場了。他筆下的新英格蘭仍是此刻我眼前的新英格蘭,他居住的小屋原址雖然不存在了,但停車場旁有一個仿造小屋,裡面只有少數幾件家具,非常簡樸。
一個人的精神生活到達某種高度時,便可拿掉其他累贅事物,無需刻意烘托,便從裡而外閃閃發光。但我懷疑一般人能蟄居於偏僻小屋而不恐懼,至少我是害怕的,我害怕夜半敲門的是熊是郊狼而不是人,對原始生活樣貌,我抱持一份尊敬,若抽絲剝繭,尊敬底層是隱隱不安。
梭羅寫:「1845年3月底,我借來一柄斧頭,走到瓦爾登湖邊森林裡,到達我預備造房子的地方,開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聳入雲而還年幼的白松,來做我的建築材料……,那是愉快的春日,人們感到難過的冬天正跟凍土一樣地消融,而蟄居的生命開始舒伸了。」在愛默生購買的土地上,梭羅獲得主人允許,開始居住於湖畔,也開啟他寂靜的日常,唯有孤獨是他的伴侶。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二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