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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與高一鑫

復刻耕牛的歲月

作者、攝影:張薈茗

酷暑,車子奔馳在溪州的產業道路,夏至已過一眼望去廣闊的田野金色稻浪輕擺金黃翻飛,猶如清領彰化詩人陳肇興〈護稻〉所描繪:
黃雲重疊畝西東,一歲還逢兩稔豐,
萬 斛稻粱如阜立,從此賽神 兼飲 蜡,
田家樂事正無窮。

詩句中黃雲指的恰如眼前的金黃稻浪,現今已無萬 斛牛車奔忙,但是彰化平原仍然是全國的大糧倉之一,溪洲的田間放眼望去盡是萬頃稻浪。一群群麻雀呼嘯來去,忽而隱沒於稻田裡,忽而群起往另一處而去,所到之處,稻折穗破。

多年不見拉拉(耕牛)有點想念,再次約訪高一鑫,導航引導下拐進田中央馬路,再穿巷進弄來到溪州鄉張厝村馬路巷,一棟樸實寬敞、有紅磚迴廊的庭院,還有幾棵老樹可供乘涼的舊宅,同時也是一鑫與拉拉的住處,幾張傾頹的竹椅,層層蜘蛛網打結。

這位很低調的大男生,個性木訥、不善與陌生人攀談,穿著樸實,雖留著一頭蓬鬆頭髮,帶著一副黑匡眼鏡,仍保有書生氣質本色。已過了耙土整蔬的農忙時期,躺在大樹下乘涼的拉拉又長壯了,一旁還多了托托、年邁的小白、金枝、妞妞,嘴裡不停地咀嚼牧草,還流出唾液,好像吃得津津有味。要養活這一大家子成員,還真是不容易啊!院子裡正曬著地瓜丁、地瓜籤。

五頭耕牛為伴
自從e世代人視躬耕低賤而不為,知青們不但遠離田野,在意識上也與田園疏遠,難得看到新生代如陶淵明「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歸隱田園作為,我特別關注一鑫的動向,難以理解只有耕種幾分地,為何要飼養 5頭耕牛?這是一時興起,或是他的血液裡與土地保留代代相傳一支命脈,即使經濟已捉襟見肘,仍然不改其志。

一鑫從嘉義流浪到溪州租屋,過著清貧的農家生活。顛簸跌撞,收入單薄卻不改其志。他領我走向大樹底下,拉拉原本直腳站立,看見主人不敢怠慢趴躺在地迎接,等著主人給予愛的安撫。

牛蠅像水蛭一樣,一直在拉拉身上叮咬不放,成群結隊蜂擁聚集。一鑫將溫柔的手搭在盤彎如弓的牛角上,節節斑紋深刻迴旋,勁亮如一把彎刀,忽而竄高忽而起伏,盈盈如上弦月,隱約有一股沉靜力量。

蒼蠅蚊蚋嗡嗡飛來飛去,天氣悶熱,見我一身汗水,他有點靦腆說:「不好意思,鄉下地方條件較差。」率性大男兒說:「目前有限收入要維持五隻牛跟我最起碼的溫飽有困難。我必須帶著牠們,開著一輛二手三噸半貨車,遊走天涯幫農友站台代言或耕種打零工,足跡到過新竹、宜蘭、花東、屏東等地。」直到近兩年落腳在溪洲租到耕地種植有機米,開始招募股東加入耕牛種植稻米的團隊,如此堅持再現水牛的田野,原來一點也不浪漫,顛覆現實要付出不少代價。

一鑫雖清貧但對收養的牛隻、對大地感情豐富,清貧對他而言,是通過自己的思想和意志,造就簡單樸實的生活型態。他娓娓地敘述:「大學讀企管系,服完兵役協助母親在大林糖廠,標到一份人力資源管理的工作,而接觸到糖廠有機農業概念,從此對於有機耕作嚮往。但是,家裡沒有耕地,更沒有務農的經驗,我只能作夢。」最後徵得父母同意,懷抱理想前往新埔取經,拜訪水牛學校創辦人李春信老師,學習友善自然農作的基本功。

耕牛時代遠去
3年駐校期間,很多志同道合的知識青年匯集於此,懷抱同樣的理想學習,彼此鼓勵,推廣友善農耕信念:「坦白說:有機飲食或友善農地,幾乎成為流行口號,連鎖餐飲也標榜有機蔬食。但在實際操作中很困難,蔬果被蟲害無情肆虐,咬得百孔千瘡,尤其面臨極端氣候,久旱不雨、忽熱忽冷,蔬果培植不易,農民也手軟。」一鑫語氣激動也無奈。

台灣的牛耕始於清朝1870年,先民墾拓夥伴們,建立起農業旺盛年代,當時任何農事和交通都需要仰仗牛力完成。買賣牛隻需透過「牛墟」進行交易,全省曾有過 80處的牛墟交易市場,如今機械取代耕牛,許多耕牛們逐漸功成身退,全省所剩寥寥無幾。一鑫轉述創辦水牛學校李春信老師的分析說:「耕牛文化的核心價值,透過一條牛繩與口令就可以與牛溝通,決定牛的前進與後退方向,牛繩的作用力與反作用力,就是最棒的藝術線型概念,農夫、牧童、水牛、赤牛也是形影不離的畫面,曾經在農村的風光裡成為不可或缺的特徵。」

剛開始,一鑫的牛耕使命有點動搖,想歸返1950~1970年代牛耕務農符合現實嗎?如此做是否是開時代的倒車?這是反潮流或落伍?雖然沒有人不被過去時代習氣所影響,即使按照自己的自由意志行事,決定要跳出舊有的框架,但實際上仍被舊有生活型態左右。面對眼前,這個現代的古典農夫,卻依然勇敢的逆勢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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