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公主杜蘭朵
波斯製造、歐洲集大成
作者：龔詩堯
杜蘭朵堪稱西方最廣為人知的中國公主，特別是今年逝世100週年的普契尼譜曲的歌劇，更堪稱家喻戶曉。其實，杜蘭朵公主的故事並非來自中華文化，而是源於波斯，並在18～19世紀歐洲形成如今為人熟悉的面貌，更曾被不同作曲家改編成多齣歌劇，包括同於今年逝世100週年的布梭尼（Ferruccio Busoni）。
一般認為杜蘭朵公主的故事來自富朗索瓦．佩蒂．德．拉克魯瓦（François Pétis de la Croix）出版的波斯童話故事集《一千零一日》（Les Mille et un jours），但那是18世紀歐洲方面整理改寫的產物。杜蘭朵的確可謂波斯產物，然而起源其實更可以追溯到5、6個世紀之前。波斯詩人尼扎米．甘吉维（Nizami Ganjavi）的《七美人》（Haft paykar），描述薩珊王朝國王巴赫拉姆5世（Bahram Gu r）的7位妃子──來自7個不同國家的7位美麗公主，每一位穿著不同顏色的衣物、坐在各色的宮殿裡，為國王講述不同的故事，傳達不同的教誨，有助巴赫拉姆 5世振興國家。此種模式與《天方夜譚》──《一千零一日》所模仿的《一千零一夜》類似，而其中星期 2坐在紅色宮殿、來自俄羅斯的妃子所講的故事，情節就與杜蘭朵公主相似。
據稱這位國王得以興建7座宮殿，是因為在對抗外來侵略而建立的功績，而此外來侵略，在當時波斯人的認知，乃是來自中國。巴赫拉姆5世在位時間為400～438年，即南朝宋武帝至宋文帝年間；華北則為北魏明元帝至太武帝朝。揆諸史籍，魏晉南北朝時期，波斯和中國間的往來的確較為頻繁，如《魏書》記載：「朝廷遣使者韓羊皮使波斯，波斯王遣使獻馴象及珍物」，波斯使臣來北魏交聘達數 10次之多，帶來各種禮品。然而，雙方僅只於使節往來，並無大規模直接接觸，遑論軍事衝突。所以，所謂來自中國的侵略，應該非巴赫拉姆5世時期，而是詩歌的創作者尼扎米將自身時期的波斯人認知帶入史詩之中。
《七美人》於1197年創作，時為南宋寧宗慶元3年。宋朝一向積弱，何況偏安江左的南宋。所以，這個時期侵略波斯的所謂「中國」，更可能指北方政權。當時華北為金章宗承安 2年，文化發展達至頂峰，但同時軍事能力日益低下，更因蒙古崛起、漠北已失去控制，亦無能力侵略波斯。所以，當時波斯人認知的中國，可能指契丹西遼。
西遼是契丹宗室重臣耶律大石在遼為金滅亡之際重新建立的以「遼」為國號的王朝，同時兼有突厥汗號「菊兒汗」，以及漢尊號「天佑皇帝」，兼採北方民族和漢族文化，毋怪被波斯方面誤認為「中國」。西遼向今蒙古高原、新疆、中亞及西亞地區擴張，先後擊敗統治當地的高昌回鶻和東、西喀喇汗國，並在1141年擊敗塞爾柱帝國聯軍，征服河中地區和花剌子模，從此成為中亞霸主，威名遠播至歐洲。
當時波斯薩珊王朝早已滅亡超過5個半世紀，處於伊斯蘭哈里發時期。9世紀前期，阿拔斯王朝國力衰落，割據局面形成，期間波斯土地上先後出現塔希爾王朝、薩法爾王朝、薩曼王朝、塞爾柱帝國、古爾王朝、花剌子模王朝等。12世紀晚期，西遼在今天的伊朗東部參與當地各政權爭霸，並受幾個部族奉為宗主國。
不過，《七美人》問世的1197年，即遼末主天喜20年，西遼已然日薄西山。遼末主在位期間，為了幫助屬國花剌子模對抗古爾王朝， 2次派兵援助，然而先勝後敗，西遼軍損失慘重。在古爾王朝覆滅後，以花剌子模為首的眾多屬國也脫離契丹人的控制，甚至反目相向。附庸國高昌回鶻、葛邏祿等先後投靠成吉思汗。遼末主退位後駕崩，至1218年，西遼為蒙古所滅。
所以，尼扎米時代，波斯人印象的「中國」入侵和遭到擊退，更可能來自由盛轉衰的西遼，而不是遙遠的南宋、衰落的金朝，或正崛起的蒙古。如此，波斯人印象裏──杜蘭朵起源故事裏──的中國，主要並非中原漢族文化，而是契丹等北方民族文化。
另一個比《七美人》更常被人提起的杜蘭朵公主的原型，是半個世紀以後的蒙古宗室忽圖倫（Khutulun, c.1260 ～1306）。她是窩闊台汗之孫、窩闊台汗國的實際創立者海都的女兒。義大利的馬可．波羅和伊兒汗國丞相拉施德丁（Reşîdu'd-dîn Fazlullâh）的著作中都曾書寫到她。
海都是當時中亞最有權勢的統治者，統治著從西蒙古到阿姆河，從中西伯利亞高原到印度的領土，與元朝常常處於敵對衝突狀態。據稱忽圖倫是最受海都青睞的子女，常與她共商軍政大事。她在輩份上是忽必烈可汗的侄孫女，不過，在軍事活動中常伴隨父親，而相關戰役，主要即是對抗忽必烈的大元。馬可．波羅將忽圖倫描述為更勝鬚眉的戰士：她能縱馬馳入敵陣，像老鷹捉小雞般輕鬆地擒捉俘虜。
法國東方學家富朗索瓦．佩蒂．德．拉克魯瓦曾被官方派往中東，在敘利亞、波斯和土耳其度過約10年，學習阿拉伯語、波斯語和土耳其語，並收集許多素材，在後來寫作中使用。他在1710年撰寫一部歐洲早期成吉思汗傳記《成吉思汗大帝史：古代蒙兀兒和韃靼人的第一位皇帝》，並於同年開始出版《一千零一日》，其內容由傳說和寓言組合，有著許多亞洲的文學主題。其中最著名的故事之一「卡拉富王子和中國公主」（Histoire du prince Calaf et de la princesse de la Chine），便改編自忽圖倫的歷史。不過，在佩蒂．德．拉克魯瓦筆下，忽圖倫的頭銜是杜蘭朵，意為「杜蘭之女」（杜蘭是古代伊朗對北方游牧人的稱呼），並且身份成為中國的蒙古皇帝顎圖可汗（Alt an-Khan）的19歲女兒。這位公主用3個謎語來考驗求婚者，而如果他們未能成功回答，代價就是失去生命。
不過，《一千零一日》所效仿的《一千零一夜》中，其實早有與杜蘭朵情節類似的故事。例如：844夜〈九十九個人頭下的問答〉：一位落難王子，向一位公主求婚，這位公主總是向求婚者提出問題，若答對即可娶她，若答錯則被斬首，而先前已經有99人失敗。王子正確的答出12道謎題，並反問公主關於自己身世的謎題，公主無法回答，最終與王子結婚。又如904夜〈鑽石王子的華麗故事〉，情節亦為王子向公主求婚，卻被要求必須先答對謎題，而幫助王子解開謎題的，是位名叫「珊瑚枝」的奴婢，可視為普契尼《杜蘭朵》中「柳兒」的原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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