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專題 〉 照亮心的低谷

照亮心的低谷

曾美玲的公園詩

作者:余境熹 攝影:嚴寒

新冠肺炎疫情爆發之前,曾美玲就已常常從公園的人、物支取心靈的力量,正面、樂觀、有憧憬地面對未必圓滿無缺的人生。2019年11月17日,曾美玲寫下了〈假日公園寫生〉:
已深秋了,陽光仍夏天
吻醒小草懶洋洋的夢
擁抱野薑花纏綿的香

草地上男男女女
把久居斗室
發霉的心事
把潮濕陰暗的秘密
全倒了出來
赤裸裸躺臥一萬年

小徑上,兩隻不相識的小狗
你嗅嗅我,我咬咬你
熱情地打招呼
大樹下,擲飛盤捉迷藏打羽毛球
孩子們遊戲的童年
再度奔跑

已深秋了
天空與整座公園依舊豔陽
精神抖擻地
照亮心的低谷

首行的「已深秋了」是象徵年華漸增,詩人達到退休之齡,可是「陽光仍夏天」,她的內心依舊充滿對世界的熱情。埃里希.弗羅姆(Erich Fromm, 1900~1980)指:「戀屍癖」傾向扼殺植物、昆蟲等的生命,會沒情由地把有生物變成無生物;曾美玲則反其道而行,詩筆讓「小草」復甦,煥發「野薑花」的芳香,令公園裡的一花一草更添生氣。詩人流露的,隱然是陶淵明(約365~427)「羨萬物之得時」的感情。

詩第二節順承前文,將目光擴及於公園眾人。現代「男男女女」因資訊科技發達,足不出戶能知天下事,還能解決衣食娛樂所需,不經不覺地,便多了「久居斗室」的封閉,少了和別人有活力的接觸;公園的「草地」作為理想的交流空間,正好讓這些「男男女女」暫離蝸居,抖落「發霉」的、「潮濕陰暗」的心緒,一邊徘徊枕藉,一邊打開心扉,分享小小的「秘密」,坦誠相對,儼如「赤裸裸」──若果彼此間滋長了愛情,「躺臥一萬年」也不覺得時間太長。

陶淵明〈桃花源記〉是以「雞犬相聞」來烘托人與人和睦相處,曾美玲寫「小狗」雖互不認識,卻「你嗅嗅我,我咬咬你 /熱情地打招呼」,則是脫胎自《莊子》的〈馬蹄〉:「夫馬,陸居則食草飲水,喜則交頸相靡,怒則分背相踶」,寫出了動物按天性行動,自由自在,無有羈絆。同樣地,「孩子們」也不受瑣事纏擾,沒有埋首書案的困疲,亦沒有沉迷電子世界的呆痴,而是精力滿滿地「擲飛盤捉迷藏打羽毛球」,一連串的活動,甚至不需要空格或頓號來間隔,織出綿延的笑聲。特別值得注意的是曾美玲用上「再度」二字,它們既指體力充沛的孩童掙脫束縛、再次飛馳,復指詩人自身回復童稚的心境,在喜氣洋洋的公園裡重拾起「奔跑」的衝勁。如是者,從植物花草到年輕男女,再到可愛的動物、天真的小童,曾美玲「寫生」的每樣事物皆處在完美的狀態中,而一切外在的美好,又都反過來影響著詩人自己,讓她愈發有「陽光」,有「夢」,有「纏綿的香」,有「躺臥」的逍遙,有「熱情」,有「奔跑」的自由生命。

到詩的第四首,曾美玲綰合全篇,呼應前文,暗示年歲縱已踏入人們認為的「深秋」階段,但她與各種動植物、各類人的朝氣合一,猶如「天空」跟「整座公園」的燦爛合一,人景、人我相融無間,青春不曾褪色──因此,她說自己不怕歲月流逝,更毫無陶淵明那種「感吾生之行休」的戚戚,她「精神抖擻」,體魄仍年輕,甚至移用《聖經》(Holy Bible)的典故:「那坐在黑暗裡的百姓看見了大光;坐在死蔭之地的人有光發現照著他們」,借了〈馬太福音〉Gospel of Matthew的話,轉出「照亮心的低谷」一語,渴望通過詩作,把這活力的「光」傳遞出去,感染更多的讀者。

〈假日公園寫生〉完稿後,轉瞬一年多,病毒的消息霸佔了人們的日常,世界似有著天翻地覆的變化,曾美玲則在2021年1月26日續以「公園」為背景,譜出了前作的姊妹篇──〈公園裡愛唱歌的鵝〉:
午後,住在生態池的兩隻鵝
搖搖擺擺,結伴出遊
草地上高聲歌唱
「嘎嘎嘎 嘎嘎 嘎嘎嘎 嘎嘎」
金色歌聲震天動地
打破整座公園的寧靜

輪椅上的老爺爺微笑著
娃娃車裡的嬰孩笑出串串銀鈴
年輕的情侶綻放玫瑰笑顏
午寐的小草和小花全都仰起頭
綠頭鴨和白鴿爭相加入遊行隊伍
久違的冬陽拉開烏雲的窗簾
跟著開懷大笑

趕路的時間放慢腳步
被現實與瑣事牽絆
因疫情憂愁的心,忍不住
「嘎嘎嘎 嘎嘎
嘎嘎嘎 嘎嘎」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五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