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密的倒影
語態的位置與認同
談王婷的詩與畫《閨密》
文：朱介英 圖片提供：王婷
觀想成為一種習慣
茶醉留下一個缺口 等待
墜落的一心二葉
和整壺倒影（王婷，〈喝茶〉，2024：54）
「她是我，她不是我」、「她愛我，她不愛我」，不管字義的走向有正有反，文意所指全面朝向積極面，當然情感的共軛永遠在向陽處迴旋。有一種人性特有的結構「對稱」以簡單的符號「=」呈現，數學方程式稱之為「等於」，但是哲學、美學、化學、心理學或物理學卻有不同的解讀，意思是說兩個主體之間的關係，並非只有等於或不等於可供選擇，以本體論來說「=」作為關係的符號，用「對稱」下註解才恰當。王婷著作《甜秘蜜》中的〈喝茶〉這一段的「一心二葉」、「倒影」便為她的論述「位置」的意義預先解讀了。
位置與鏡子
王婷在她碩士論文摘要中，開宗明義指出：「人對自己的認識常是透過與他人的互動，在他人的觀點、評價中形成自我的意念與價值。」（王婷，2024A：1）不禁浮起心理學家佛洛伊德（Sigmund Freud）對「自我」的剖析指出：「自我是本我經由感知『意識』（perception-consciousness）的系統、受到外部世界的直接影響而有所修飾的那部分……自我試圖把外部世界的影響帶到本我身上，而影響本我的傾向。」（唐荷，2010：125）佛洛伊德學派的心理學家榮格更仔細的分析，將自我（personal）界定為兩個元素「Other」（大寫字母的他者）、「other」（小寫字母的他者）組成的意識體，小寫他者是逐漸被意識本體建構起來的自我，大寫他者則來自周遭生活環境所建構的文化實踐，嬰兒一出生身體本身原只是一個容器，除了意識本體之外，不斷地從周遭學習生存法則，此時，許多他者轉化成許多鏡像在人的身邊映照與傳達，藉著這許多鏡像，自我就好比蒼蠅的複眼在吸收、選擇與學習當中建構起來，每個人都在生活時空中尋找自己的位置。童年時光就是尋覓與堆疊自我意識的基礎，說明自我與社會的規矩串聯在一起，而這一層串聯的能量，拉岡（Jacques-Marie-Emile Lacan）解讀為靠語言的「象徵秩序」和「想像秩序」凝聚起來的「社會秩序領域」（唐荷，2010：144）簡單的說，人的自我其實是被擠在與他人互動，不斷琢磨中成形。用詩的象徵作用來解讀，個人就像森林裡的一棵樹：
樹慢慢坐成一座森林
穹蒼下
每一株都頂著自己的命運（王婷，〈聽！什麼聲音〉，2024：56）
每一棵樹都頂著蒼穹與森林所組合的宏觀運勢所框限，每一棵樹（小寫他者）的位置關乎自我的定位點，是廣袤森林（大寫他者）中間一個小數點，拉岡認為：「人的主體在象徵秩序、想像秩序中，被它們（社會價值）所建構的結果，拉岡的象徵秩序是社會秩序的領域，這個領域由大寫他者所治理。」（唐荷，2010：144）因此，我們得到一個領悟，「位置」在出生之前便已經被先驗所命定，而命定的位置並非自己可以預先選擇而得，如果您站在鏡子面前自我端詳時，您會發現您的命運有時身不由己被命運操控，有時操控在自己手上。
站在鏡子前面太久
人的心會形成
一條很深的斷層
如同八字和掌紋
毫無知覺的切割著命運（王婷，〈成長〉，2024：40）
身為女性藝術家、詩人，王婷深知胚胎在受精卵受精那一霎形成，開始分化時性別便已被命定，也就是說往後一輩子的「位置」已被設定，然而她也引用西蒙．波娃的名句：「女人不是天生命定的，而是後天塑造出來的。」意指居於先驗的「位置」還需要經過後設的試煉與補充，心理學家早已指出，一個人的人格定調受到環境的影響至為關鍵，王婷在歲月的淘洗當中，顫巍巍地走來，經過許多變故與折磨，反而鞏固了她原本的認知，重新在困頓與波瀾中屹立起來，認清了「女姓不自覺地或被迫地扮演著理想女性的形象，而淪為所謂的第二性（次性別），這有就意味著第一性（主性別）的存在。」（王婷，2024A：16）之後，了解女性在傳統文化劃定於優越的第一性「男性」邊緣，附屬的第二性別，於是王婷的女性自覺信念卻幫助她突破這一道籓籬，她學會把自己立於女性主體的位置，自己為自己設定方向。她在論文中特別指出自己的規則：「女力抬頭，擁有獨立的社交空間與能力，無論在經濟、工作能力、社交關係，女性取得更多自我空間，不再一味將生活侷限於家庭。」（王婷，2024A：16）事實上，王婷不只是一位詩人、畫家，她也是一個成功的企業家。
王婷的寫作基礎位置是女性的覺醒，從男性沙文主義的懵懂遭遇中拔身而起，因此在詩集中以「閨密」為主題，這屬於女性專有的場域，印證了王婷在碩士論文中指出的女性主義位置，我們很明顯地在她的詩句中窺見：
兩個人的幸福比一個人的幸福
還要幸福
而一個人的痛苦比兩個人可以承受的痛苦
還痛
……
世間比無常更無常
而我們仍被要求
溫柔敦厚
於是
男人仍是男人
女人還是不明白愛情（王婷，〈分裂〉，2024：120）
女性的一輩子始終自我設定為愛而活，但是愛情這個虛假的符號並不如想像中那麼清甜，完美。於是她從疼痛中奮勇的站起來，覓得更寬闊的愛情領域，女性之誼。王婷自剖道：「對於自我表達和創造性女性友誼提供了一個鼓勵自我表達和探索的環境，不論通過語言交流、創意藝術還是其他形式創作，這與女性主義強調女性擁有說出自己故事和體驗世界的不同視角的權利呼應。」（王婷，2024A：15）在此，本文依照女性主義的言說、結構主義精神分析與符號學角度、藝術文學創作的位置三個焦點，針對王婷的詩集《甜祕密》以及畫作《閨密》系列文本進行分析。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七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