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宮裡的骨牌
龍青
詩裡的意象蒙太奇
文:朱介英 圖片提供:龍青
詩人龍青個性溫婉,性格爽朗,她形容自己:「天性頑劣,不接受教化,最喜歡的生活:睡覺,發呆,當米蟲。開過一間名為『魚木』的店。」才記起尚未認識她之前,經常在她的「魚木」店門口來來往往數不清多少次。現在想起真的很後悔為何不早點認識她。她有著 江南姑娘的漂亮、大方特質;閱讀她的詩句,彷彿赤著腳,踮踵躡足地走進曲折婉轉的迷宮,這迷宮宛如身軀裡的神經迴路,迷蹤交錯,迴盪著潛意識的聲息,她的詩風意象獨特,擅長以符號的隱喻與象徵意指生命中繽紛意涵,啟人深思。
閱讀龍青的詩,一展開扉頁,立刻跌入她文字中佈下的迷宮裡,雖然她一再重複地書寫著青春歲月中的寂寥,卻掩不住寂寥背後的情傷與失落,苦寂與蒼茫;詩人寫詩當然所要傾訴的內容離不開個人心靈深處的漣漪或是風暴,但是龍青卻很精巧地使用雅致、精妙、脫俗、沁美的字符,隱晦而意象深沉,踏在詩句上,一腳一腳地陷進婉轉曲折的骨牌陣,節奏相連,心緒浮沉,簡潔的句式卻蘊含著厚實的意境,絕不是粉妝玉琢,堆牆砌石,而是清沁幽邃、婉延有致。
龍青的詩宛如迷宮裡的骨牌,一路順當地滑溜而去,她遣詞用字輕淺清晰,藉著文字的隱喻互相堆疊,進而產生動人的造境,「堆疊造境」在語言結構上,正好可以從李維.史陀(Levi-Strauss)發展出來的符號學下註解。李維.史陀的「語言神話素」舉出所有的神話所構成要素「神話素」(mytheme),其樣貌都是由各種分裂的片段互相組合成為連續體,而這種組合並非只是單純的同類元素聚合,因為那永遠只是元素,沒有生命,反而是一個有系統、有生命的組織體,由不同的兩極對立元素,透過中介予以串聯,對立使元素與元素之間的矛盾與衝突產生「對位」(counterpoint)關係,進而發展出多樣而複雜有序的意義,剖析人類語言結構就是依據這種原理,才能生成璀瑰而多元的符號體系與效能,應付複雜多端的人類文化在時間大流中不斷進化之需,所謂「神話」這種東西說穿了就是種族生活實踐構成的文化濃縮結晶。閱讀龍青的詩,本文採取李維.史陀的「神話素」實與虛二元對立生成意義的結構觀點,透視詩句中的美麗意象。
意象蒙太奇
先解釋一下「蒙太奇」(montage)這個字眼,它來自法國電影專有名詞,意思是指將某些元素予以組織起來,產生更微妙、更細緻地指向特殊意境,以之用在精確地傳達敘述目的。蒙太奇原是指影片的剪接手法,導演指揮著整個拍攝組,透過鏡頭將預先編好的情境攝在底片上,每一段鏡頭敘述一段場景,不同場景經過剪接師依照分鏡表予以剪接起來,組成一段敘事,原先的單純鏡頭各自指向單一的含意,如鏡頭A運鏡拍下雨中萌芽的梅枝,鏡頭B則呈現綠意盎然的公園,鏡頭C是楓紅片片搖曳生姿,鏡頭D描繪白雪飄飛的凜冽寒冬,各有所指,一點都不稀奇。然而,當四個鏡頭經由剪接串聯起來,構成連續的一段影片,對觀眾而而言,變成一段歲月不停往前挪移的四季交替,時序匆匆,轉眼季節變化,經過詩人再予以詩詞轉喻,意境在幽美的詞句中進入人們的腦海,例如:「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描述著旅人流落他鄉,伶仃孤苦,面對寒冷的雪封孤舟,不盡悲從中來,萬分寂寞與眷戀,在帆影下惆悵。美好而傷感的情緒瞬間渲染的整個幽谷溪壑,這就是文字蒙太奇的微妙效用,詩人把心中的鄉愁藉著眼前所見的破碎影像,透過語言組合,轉換成符號的意指與所指,書寫在紙上,傳達給閱讀者,閱讀者再經由剪接後的詩句,在大腦顳葉中轉譯為一片悲涼景色,進而與詩人孤寂的心念產生共鳴。
龍青擅於用簡潔的文字,利用語言的意指與所指特質,巧妙地藉著對位手法與以裁剪、疊加,使之組合成一段深邃、悠遠的意象,透過蒙太奇的傳譯,在閱讀者心緒深處觸動靈魂的千萬條苦澀之索。龍青所經營的詩的神話世界,基本元素就是語言,哲學家盧梭(Jean-Jacques Rousseau)的名言:「最初的語言都是詩的語言,理性思考是人類很久以後才想到的事。」(Leach, Edmund. 1998:45)意思是說生命的原初是感性世界,當人類發明語言,其目的也是傳達感性的功能,當語言出現時,原有的動物性轉變成人性,人性的累積堆疊成文化,為了適應生存環境以及運用語言開啟更大的功效,感性思考也轉變為知性思考,而詩則成為感性思考所能依恃的最純淨的靈魂資產。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八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