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遊者的地誌圖像學
談龍瑛宗詩的鑑賞與創作
作者、圖片提供:莫渝
前言:重讀龍瑛宗〈詩的鑑賞〉
日治時期 台灣新文學活動,從1924年3月至1945年8月,大約20年。這期間, 台灣用中文或日文書寫新詩的人口約200位(註1),寫詩評或讀詩心得者相對少,龍瑛宗是其中的少數者之一。龍瑛宗自幼有興趣閱讀文學書刊,學生時期常練習作文, 台灣商工學校(高職)畢業後進入銀行工作,閒暇更大量閱讀世界文學。1937年龍瑛宗以日文書寫的小說〈植有木瓜樹的小鎮〉入選日本《改造》雜誌,崛起文壇,被東京文壇界看待為台灣文學的代表作家。當時,他閱讀的自然是日本語文學書刊。早 1年前,1936年,龍瑛宗即有文學寫作,獲獎後,更積極努力創作,包括小說、書評、隨筆、遊記散文、詩等。比起小說集的出版,他反而先以文學評論家出現。
1943年,龍瑛宗擬出版小說集《蓮霧の庭》(庭院的蓮霧)與文集《孤獨な蠹魚》。小說集未能如願;文集《孤獨的蠹魚》於12月11日順利出版,確立龍瑛宗在小說創作外另一身分:文學評論家。《孤獨的蠹魚》乙書共收序言〈孤獨的蠹魚〉及15篇評論隨筆文章。《孤獨的蠹魚》大部份談論泰西(歐陸)小說,有嚴謹的文學評論,如〈名叫巴爾札克的男人〉、〈評論橫光利一作品〉等,以及散文隨筆〈新天長斷崖〉和〈薄薄社的饗宴〉等。在這本書裡,〈詩的鑑賞〉乙篇顯得有些突兀,卻傳達了龍瑛宗文學品味中對於詩,尤其世界詩閱讀的用心與細心。
〈詩的鑑賞〉乙文一共提到18位詩人21首詩:其中1位德國詩人1首,是卡魯.布歇的六行短詩〈山的彼岸〉乙作。龍瑛宗對這首詩相當 喜愛,多次中提及。稍早,1938年6月〈蕃人〉乙文引錄全詩:「山那邊的天空遙遠的地方╱住有「幸福」,有人這麼說。╱啊!我跟著人家去尋找╱卻含著眼淚折回。╱山那邊還是遙遠的地方╱住有「幸福」。」(註 2),這時,〈詩的鑑賞〉一文尚未發表。1941年7月在〈在沙灘上〉乙文,龍瑛宗說:「在少年的時日裡,我含淚吟誦著卡爾.布塞」(註3)。第 3次,1967年10月,〈澎湖紀行〉乙文(註4)。這首〈山的彼岸〉採自上田敏的譯詩集《海潮音》,雖然喜愛卡魯.布歇對追求幸福的渴望,龍瑛宗對布歇「一無所知。不過,據說卡魯.布歇受到象徵主席義的影響。」(註5)
法國詩人4位4首詩,分別為:魏崙的〈落葉〉(原題:秋歌)(註6)、福爾的〈這個少女〉、古爾蒙的〈冬青樹〉及波特萊爾的〈祝禱〉(節譯部分)。福爾的〈這個少女〉引發龍瑛宗寫作〈村姑娘逝矣〉(註7)。〈祝禱〉詩後,龍瑛宗極為用心介紹波特萊爾,比起其他詩人,文字更多更深度。共有3段話,第一段,解讀這首詩的主旨「它歌詠著一個詩人的誕生。這也是他獨特的詩之構思。依照他的傳記之說法,年少時的他遭到繼父和母親的憎惡。」(註8)。第 2、 3段是對詩人波特萊爾與《惡之花》的論定:「歌詠情慾、污穢與厭世思想的這位惡魔派創始人,感化了許多近代詩人。……舉凡作詩的人都必須拜讀這本『罪惡的聖經』。即使不喜歡他本人,誠如雨果所言:『為了匹敵藝術的天,給予悽慘的光,才能創造出新的一種戰慄。』」(註9)
〈詩的鑑賞〉是一篇很有份量的讀詩筆記,是龍瑛宗比較集中選讀世界詩的一篇讀詩筆記,於1938年9月4至11日刊登在《 台灣新民報》。在此之前,龍瑛宗第一篇評論文章也是詩評〈跟銀行有關的詩人大木和逗子〉(註10),發表在1937年4月的《台銀俱樂部》。1930年3月龍瑛宗進入 台灣銀行任職,工作之餘,閱讀與寫作。竟然留意銀行界的同好,覓得兩位有成就(出版過詩集)的詩人:大木惇夫和逗子八郎。大木惇夫曾供職 34銀行,出版 3部詩集:《風、光、樹葉》、《秋見的夢》、《危險信號》.也有翻譯如《近代法國詩集》等,龍瑛宗先推介大木惇夫是文學少女熟知的「甜美的抒情詩人」,陸續介紹5首詩。逗子八郎任職安田銀行橫濱支店,主編《短歌與方法》,龍瑛宗介紹逗子一首主知的短歌,和一首近超現實意味的詩。兩人詩風迥異,因為職業與龍瑛宗相同,一倂成為龍瑛宗讀介的參考,也見識龍瑛宗的讀書方法,就近(與職場相關)閱讀,廣泛閱讀。
註1:李南衡主編《日據下台灣新文學.明集4.詩選集》(明潭版,1979.03.15.)收入65位中文詩作者作品。羊子喬.陳千武主編《光復前台灣新文學全集.9-12.亂都之戀.廣闊的海.森林的彼方.望鄉》(遠景版,1982.05.)收入157位(32+30+57+38)中日文書寫詩作者作品。未被選輯或遺漏者應有一些,200位是約估數字。
註2:《龍瑛宗全集.中文卷.六》頁127 ~129 。
註3:《龍瑛宗全集.中文卷.六》頁196。
註4:《龍瑛宗全集.中文卷.六》頁294。
註5:《龍瑛宗全集.中文卷.五》頁171。龍瑛宗閱讀上田敏譯詩集《海潮音》,欣賞〈山的彼岸〉,在談原住民〈蕃人〉引錄全詩,希望越過山的另一面,即有幸福。接著,將〈山的彼岸〉作為〈詩的鑑賞〉的範例。
註6:原詩作者法國詩人Paul Verlaine,通常譯作:保羅.魏崙,或魏爾倫 ; 原詩題〈秋歌〉,日譯採〈落葉〉。
註7:小說〈村姑娘逝矣〉,龍瑛宗1940年1月日文作品,鍾肇政翻譯,收進龍瑛宗著《午前的懸崖》(蘭亭版,1985.05.15.)頁80 ~87 。莫渝曾據此撰〈龍瑛宗與法國文學〉短文,見龍瑛宗著《濤聲》(桂冠版,2001.02.)頁115 ~118。又,龍瑛宗在於1940年12月日文〈歸鄉記〉提到:「寫過〈村姑逝矣〉這樣的短篇,……但只有村姑的墳是實際存在的,其他全部都是我的空想罷了。」《龍瑛宗全集.中文卷.六》頁172。
註8:《龍瑛宗全集.中文卷.五》頁176。
註9:《龍瑛宗全集.中文卷.五》頁176。雨果贊許《惡之華》的評語:「你創造了新的戰慄」一詞,其實是在《惡之華》1857年初版之後,1859年9月23日,波德萊爾發表兩首題贈雨果的詩〈七位老頭〉和〈小老太婆〉後,將雜誌連信寄予流亡海外的雨果,雨果於同年10月6日回信,言:「當你寫這幾首激動人心的詩篇:〈七位老頭〉和〈小老太婆〉,你做了什麼?你題贈給我,我如何答謝?你做了什麼?你前進。你向前邁進。你把人所不知的陰森光芒賜予了藝術的天空。你創造了新的戰慄。」「你創造了新的戰慄」這句話,成了世人給予波德萊爾與《惡之華》的共同評價。(以上,參見:莫渝《惡之華選析(下)》頁180,桂冠版,2001.02.。)倘若在《惡之華》1857年初版,即引錄這句雨果的贊詞,似乎在時間點有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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