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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菟絲

他者的戰爭

文明無能為力之處

作者:朱介英 攝影:朱路萍

父系社會目前是整個世界絕大多數生活領域當中的主流,尤其是以「家庭」(family)為單位的族群結構,男主外,女主內;成年男子創建事業,迎娶成年女性共組家庭,撫育子女、侍奉父母、孝敬公婆、照顧親家,使幼有所育,老有所歸,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成就一片欣欣向榮的祥和社會。兒女出生隨父而姓,數千年以來,習癖造就了歷史的歸訓,表面上,我們認知的社會似乎是一個以男性為主體,掌控與規範著血脈大流在時間裡前進,男性符號乍看成為延續生活文化的家庭組織裡的頭銜。

文化的暗角
翻開歷史扉頁,所有的歌功頌德,包括典章、文物、制度、規條、律法、教條等,大家都不否認:「我們現今所處的文化社會,絕大部分已經建立在男權中心思維上,我們的世界已被男權中心氛圍所包覆。」(唐荷,2010:7)這個理念可以輕易地從東、西方神話故事中,諸神所站立的地位得到確切的論證,從男性與女性、社會與自然、文明與野蠻、理智與慾望等錯綜複雜、卻有條不紊的亂序中,但見西方哲學所認定的古希臘太陽神阿波羅與酒神戴奧尼修斯正代表了理性與感性、陽性與陰性、秩序與紊亂、甚至於隱喻到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兩極化關係,卡蜜拉.帕格利亞(Camille Anna Paglia, 1947~)指出:「阿波羅代表著統一有序、不含雜質、崇高神聖、純潔清澈、優雅和諧,它是固體的、堅硬的、直線的、屬於大腦的,也是男性的,為西方理性精神的表現;戴奧尼修斯則是多變無序的,狂熱任性、移情頹廢、混亂野性、神秘混沌,它是液體的、流線型的、肉慾的、女性化的,總之它代表著自然力。」(Paglia, Camille. 2003:2)相對的東方神話,不管民間信仰、佛教、道教等神祇,也都是男性居於至尊至上,女性則分侍兩旁。這些現象在在說明了:人類創造社會、齊一律法、統整秩序、劃分權責,其目的是用來抵禦自然。

於是我們看到的表象是文明蒸蒸日上,整個世界在男性的霸權掌控下,人人修身,各個齊家,賢能治國,精英平天下,歷史之治亂百年循環,人文的律令畫作教條,歸類倫理、劃分道德、整飭綱紀、參天化育,造就昌盛歲月,是否世界人們就如此安身立命地在幸福快樂的日子裡一代傳承一代,生生世世過著太平的生活呢?答案顯然並不如此。在波瀾不興的水面底下,伏流萬丈,潛流洶湧,人人都可以看到,甚至置身其中,但卻視而不見,彷彿不去看它,它就不存在。舊約聖經啟迪我們,文明起因於性別的糾纏(亞當、夏娃吃了禁果,認清楚了性別所衍生的知識與智慧),但是文明的性別千頭萬緒交織下,仍然有一些與文明無關的空隙存在。相信每一對父母、夫妻、兒女甚至於遠親近鄰,都把這一個不堪的世界隱藏在黑暗另一面,安詳樂利的表象下,還有一個無可逃避,牽動家庭倫理悲喜劇在演出,起因於兩個不相融的他者(other)的鬥爭,成為人類社會文化生態的陰暗面。

文明無能為力之處
中國文人士大夫從開始讀書識字,便讀到《大學》第四講:「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儒家修學八目「誠、正、修、齊、治、平」不但是做人的道理,也是治國平天下的基礎。但是舉凡一個偉大的人君、清官、族長、家父等領導統御者,不管在外如何叱吒風雲,勞苦功高,回到家後,必然有一道課題完全是這些偉大至高的條目難以駕馭,那就是所謂「清官難治家務事」的茶壺風暴。

隨時打開電視機,觀看許多宮廷劇碼,無論哪一個國家或族群,千遍一律上演著後宮鬧劇,嚴重者犧牲人命,輕忽者難逃鞭笞、冷凝之苦,上而下者太后、嬪妃權鬥,平行之間后妃爭寵,這些宮闈之亂則是律令、家法難以規範。小則竄國弒君,大則帝國傾褪,問題出在與帝國血脈無關的內務之亂,亂源卻來自「他者」,這是何等諷刺啊。

當然,在一般庶民大眾的生活中,這種「他者」所造成的亂源更是普通的像吃飯睡覺一樣,許多中國古典名著或是民間故事描述「他者」之間的情節更是數不勝數,幾乎祖孫三代的小家庭、五代同堂的大家族,日常生活間免不了發生種種女性之間的明爭暗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成為無藥可醫的慢性家庭疾病。

台灣這個移民社會中,還有一個非常顯著的倫理問題不可避免地發生在家庭生活中,就是「婆媳之爭」,有人形容為「女人的戰爭」比喻這種問題無藥可醫;蓋因華人的生活習性偏重於傳統的大家庭制度,公婆子媳、兒孫滿堂被視為幸福的象徵,也因為家庭人多,份子複雜,人際之間的問題便形成家庭中的日常生活風暴,其中最無可奈何的話題就是婆媳問題。台灣諺語「弟子規」中有一則《勸翁姑》清楚地寫出婆媳問題的現象:「一言尚要勸公婆,度量宏時得福多,寬水養魚終究好,莫因愛惡起風波。可憐童媳總遭魔,也為生前虐媳多,但願婆婆康且健,自知盡命失無他。」(吳瀛濤,1975:267)

婆媳問題無解的因素在於它不適用於中國傳統的道德規範法則,無論用那一條規條都無法適當地消弭這一場戰爭,而且隨著工業文明的進步日漸嚴重,除非普遍化小家庭制度,婆媳沒有共住一個屋頂下。然而一旦婆媳不共住時,小孩的照顧又成為一大難題,在台灣社會福利措施尚未進入進步而精緻的境界前,這樣的狀況依然持續。

台灣族群基本上是一個移民社會,在開發早期約三至五百年間絕大部份來自閩南及廣東客家地區,移居來此的漢人不若中原大陸地區務農者的守成性格,「其動機基本上與往南洋移民一般,泰半屬經濟性,為的是謀求經濟利益以圖改善家庭生活。」(葉啟政,1991:84),再由於台灣地理特殊歷經荷蘭、西班牙、葡萄牙、日本等殖民國家的貿易經營政策,重商主義促使漢人移民採取外銷商品為主的生產方式,強化了重利的文化性格,這種重利愛財心理可以從日常生活中找到蛛絲馬跡,人們也習慣了用錢財作為標準來衡量事物,因此產生了許多社會特質上的格言如「笑貧不笑娼」、「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日頭赤炎炎,隨人顧世命」、「有錢註生,無錢註死」等說法留傳在民謠中,而相對的來自移民母國的一些祖宗的生活訓戒也隨時活在台灣人民的集體潛意識裏,在許多諺語、弟子規、格言裏這些傳統觀念隨時活躍在鄉土歌謠上,其中最具教化特色的民歌,不但累積了四百年以上的社會風範,更借寓中原兩千年以上的歷史典故,來作為社會生活的規範,據吳贏濤統計台灣流傳常聽唱的教化歌謠,約有七種,包括勸世、勸孝、勸化(佛)、戒賭、戒酒色、戒毒等,由這七種經常可以在民間聽到的歌仔,我們很容易聯想到台灣民間社會經常出現的一些社會問題,也經由這些日常的歌謠縱覽台灣庶民大眾的價值取向。為了便於詮釋,本文將這七類通稱為「勸世歌謠」,由其存在的內涵可以反映出生活與教化的中心信念。我們常聽到的婆媳歌大多數包含著諷刺與譏嘲的元素,如著名的民謠調〈做人的媳婦〉又名〈阿嬤的話〉是來自著名的傳統「七字仔調」歌謠,許多歌星都翻唱過,如張清芳、鄧麗君、劉福助等:
做人的媳婦,著知道理,晏晏去睏,著早早起。
又擱煩惱天袂光,又擱煩惱鴨無卵,
煩惱小姑要嫁無嫁妝,煩惱小叔要娶無眠床。
做人的媳婦,著知道理,晏晏去睏,著早早起。
起來梳頭抹粉點胭脂,入大廳拭桌椅,
踏入灶腳洗碗筷,踏入繡房繡針指。
做人的媳婦,擱也艱苦,五更早起,人嫌晏,燒水洗面,人嫌熱。
白米煮飯,人嫌黑,氣著剃頭做尼姑。〈做人的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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