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亮麗的藍星
阮囊
一個我們最難忘的軍系詩人
作者：向明
一切都要從我們還是一個詩的菜鳥開始，一切都要從我寫「雨天書」這本青澀的詩集開始，當然最最重要的是我們同是藍星詩社的一員，雖不顯赫，卻也不可或缺。
「阮囊羞澀」是一個成語，是說晉朝時有一個名叫阮孚的人性喜自由不拘，時常背著一隻黑色的袋子到會稽街上走動，有人問他袋子裡裝的什麼，他說「俱無物，但一錢看囊，庶免羞澀爾。」意思是袋子本空空，但放有一枚銅錢看守袋子，免得太難為情。比喻一個人經濟窘廹，常用此四字形容。我今天要說的並非是成語中晉人阮孚的那個「阮囊」，而是一個在上世紀1950至1960年代，在 台灣詩壇叱吒風雲過一段時間的「藍星詩人」，本名阮慶濓陸軍上尉「阮囊」。他取這麼個筆名，倒並非他真的窮到靠一枚銅錢壓袋的那麼窘廹，在我們那個克難年代，窮到一文不名是常有之事。他的「阮囊羞澀」是他自謙他的才學欠缺，技不如人的「羞澀」。而在我們年輕的那個時候，都是失學來台的青年，才學差，無一技之長，也都多半是側身軍旅，只有慶濓兄敢於這麼「汙名」自己，這是我們一直敬佩的原因。
阮囊於民國 46年詩人節，與瘂弦、向明、王祿松、戰鴻、路平（即羅行）等 5人獲得第 1屆青年詩人新詩創作獎。阮囊的作品為〈最後一班車〉。這首24行，句式有時長達 33個字，氣勢雄偉，豪氣干雲的新詩，被一向拘謹保守的評委覃子豪先生認為表現了他「遊俠式的流浪」，〈最後一班車〉可以說是這類生活單調，平凡，想像卻多彩多姿的青年人生存思想的心聲。
那年代（1950～60）正是現代主義「橫的移植」要學自波特來爾以降的一切西方新興詩派，並強調詩中應具知性，伴隨著法國流行的存在主義詩風，思想澈底西化的當口，幾乎 90%以上的青年詩人都在趕那股新的潮流，阮囊卻投入了以抒情為主的藍星詩陣容，和當時以近惡魔詩派手法寫詩的吳望堯，同為那時的藍星光燦投入了異彩，不能不說他是一個特有主見的異數。民國46年9月他在《今日新詩》第8 、9兩期的合刊上，寫下了〈夜郎〉這首短詩﹕
有一片小竹林你便驕傲了
在家裡我是七里蘋果園的主人
摘下你炫耀的燈吧！
別笑腰了星星的腰
沙後有日，日後有山，山后有天……
肯定的大在哪里？
「夜郎」是在漢代時的一個非常非常小的國家，漢朝任何一個小縣份都比夜郎大，但是它的國君卻一直宣揚他的國家很大很大，根本無視實際情況，一味自我陶醉，這就是「夜郎自大」這個成語的由來。阮囊這個時候寫這樣一首帶諷刺意味的小詩，當然是意有所指，詩壇己被現代主義、存在主義思想攪得唯我獨尊，事實上不過是在藉口逃避惡劣的現實環境，像阮囊這種敢於對現實帶刺的詩還是少有的。
但別以為阮囊的詩不夠現代，或不懂現代主義是新詩必經的受洗過程，如果說所謂現代必定是「橫的移植，強調知性」，或者說詩中必有異國情調，自潛意識取材才算創新，那麼阮囊的詩在這方面的發展，早就實驗過，而且只摘取其精華，揚棄其糟粕，同樣在追求詩的改革精進，阮囊卻沒有陷入當時現代帶來的晦澀難解的弊病。我們光看他在當時發表的詩的題目，便會令人耳目一新，像〈龍泉劍〉 、〈三棱鏡〉、〈黑皮書〉、〈潛力〉、〈紅磨坊〉、〈飲冰室〉、〈上唇章〉、〈蛻變〉、〈棋譜〉、〈流蘇〉、〈後窗〉、〈血閘〉、〈彌撤〉、〈涅盤〉、〈杜倫很憂鬱〉等等所發表的77首詩，幾乎沒有一首是當時那些現代風味的詩所能比擬，而且大都發表在當時水準最高的《文學雜誌》、《現代文學》、《文星﹕地平線詩選》、《藍星詩頁，詩刊》等刊物上。而〈龍泉劍〉 、〈湼盤〉和〈棋譜〉則已於1960年由余光中翻譯成英文，收在《NEW CHINESE POETRY英文中國詩選》介紹至外國詩壇。
然在 台灣出版的各種文學選集中，除了1972年出版的《中國現代文學大系》新詩類收錄了他的〈血閘〉、〈扇面〉、〈霹靂大地〉、〈血芒閘記〉、〈稻穗〉、〈木屋〉、〈潛力〉、〈蛻變〉、〈第六面〉、〈半流質的太陽〉等 首10詩以外，1986年藍星詩社在九歌出版社支持下，出版《星空無限藍》藍星同仁詩選，阮囊入選了 9首詩。分別是〈最後一班車〉、〈秒擊〉、〈蜉蝣於是說〉、〈酒典〉、〈秋神〉、〈老兵不死〉、〈迷你盆景〉、〈壽宴肆遺〉、〈至情〉。至此以後出版各種選集雖然也有選但多都重複早年以前選過的作品，其實他在1984藍星九歌版創刊至1999年淡江版的〈藍星詩學〉又曾發表24首新作，但各種詩選包括多年的年度詩選，便沒再出現過阮囊的名字。
這當然與他生活的蛻變所帶來的各種壓力有關，他自軍中退役轉業到警界，便因欲走出自己的路慢慢與詩脫勾，加之他本個性淡泊，在軍中時即與外界隔絕，從不露面，雖為「藍星」詩社同仁，卻從未與同仁碰過面，我倆算是最投契，但也只是在《藍星詩頁》上互相贈詩，他贈我〈葉子戲〉，我回他〈今天的故事〉，或函件往返。他於 1961年冬即寓居在台灣後山台東的「鯉魚山」山麓，由警界而改業律師事務所，從此更無暇顧及到詩，據我主編九歌版《藍星詩刋》的記載（自1984至1992），阮囊在《藍星詩刋》第 5期（1985年10月）發表〈至情〉和〈生涯〉兩詩以後便絕少有詩發表了，此兩短詩足可代表彼時的心境，尤以〈生涯〉：
走過的路
己成齏粉
况再走是荒煙
是斷層 也
真的老了
累了
直至1999年藍星又在淡江大學中文系合作下，再度出版《藍星詩學》，阮囊在老同仁的力促下再度執筆寫詩，在出版26期的《藍星詩學》中，他寫了20期，共計22首詩，唯詩風已更形凝練，老辣，內含也多感慨。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一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