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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創作自述

作者:唐寅九

1990年代下海經商時我就盤算過,希望通過做生意,賺到足夠多的錢,能夠在五十歲左右閉門寫作(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我會畫畫),八十五歲左右死掉。大學時讀哲學史,知道中國文人有内聖外王的理想;董仲舒解釋王這個字,說三橫一竪,上面一橫爲天,中間一橫爲人,下面一橫爲地。「王者,乃此三者貫通者也。」我受他的影響,大學畢業去了新疆,在荒漠戈壁中工作,以二十來歲的稚嫩年華和老天爺打了好幾年的交道。隨 後到了北京,再之 後又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情,和人及社會打了三十來年的交道,直到2015年才放棄俗務,進入到我所熱愛的創作世界,也開始了專注 於與自我打交道的漫漫長路。

我理解的「王」與董仲舒所說略有不同,我心目中的三橫,中間一橫爲自我。現在我已經到了與自我打交道的年紀了,創作便是我與自我打交道的方式,所以2015年我將自己命定爲詩人、小說家、藝術家。基督教教義認爲男人擁有一項極爲重要的權力……命名權。

詩人、小說家、藝術家便是我對自己行使這項權力。我是一個很早就對生命有自覺意識的人。在《懸空的椅子》中我借小說中的人物海倫寫過一句碑文:「我如愿以償,活了三十二年。」我想我也許有機會將它改一下:「我如愿以償,活了八十五年。」我有一首詩:
我總是盯着你看
我們凝視時間
你已淚流满面

這是我最短的一首詩,只有三行,表達了我與世界的關糸。最近總是在想,這三行詩將來應該有機會刻在我的墓碑上。路過的人看到了一定會想:「這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對這個世界一住情深。」我的確是一個一住情深的人,我愛這個世界,一直在深情地疑視他,這是我創作的基礎。

上面這段自述性的文字表明了我對創作的基本看法。一、創作就是與自我打交道,它建立在與老天爺及與人打交道的基礎上;如果自我不夠豐富,也不夠深厚與強大,那作品一定如清水 掛麵一般,淺薄又乏味。我的臉友Alert Tao教授有一次在我的網頁上留言,他說:「您的詩像您的畫,或是反之,把散至各處的東西七拼八湊擺在一起,忽然就形成了一個完整的鮮活意念,對著閱聽者一拳打去。這需要在做人的品質上和表達技術上都達到相當水準。現在太多詩人,特別是年輕詩人,兩耳不聞窗外事,一頭扎進象牙塔,在那裡煞費心思地擺弄文字,無病呻吟,既沒有生命力也沒有美感。希望他們能從您的作品中有所醒悟。」

我引用這段話是因爲他說到了一個很重要的觀點「生命力」,而且用了「對著閱聽者一拳打去」這樣的好句子來形容。我確信好作品一定元氣滿滿,元氣緣何而來?記得我曾說過一句話:「創作的能力取決 於自我分解,幸福的能力取決 於自我和解。」與自我打交道的過程就是自我分解與自我和解的過程,這是一個内省的、莊周夢蝶般的過程,更是一個自我剖析與自我批判的過程,充滿了美、疼痛、虛幻,也充滿了危險、兇惡的自我貶抑與平靜的自我棄絕。根本意義上講,所有的創作都是在重建自我、更新自我,我的創作更基 於恐懼與對抗,雖然我希望最終能夠與世界和解。

我自認為是一個鬥士,也是一個和平主義者,此二者使我既昂揚激奮,又深情寬厚,也讓我元氣滿滿,每天處於鮮活飽滿的創作狀態。二、創作既是奔赴死亡之路也是重生之路,生與死、新芽與枯葉始終交織其中;創作乃生死之境,是在集一生之力寫墓志銘;每一件作品仿佛都是飽經滄桑之後所寫下的遺書,這樣的作品不可能不真誠,也不可能不打動人。因此,三、創作乃是喃喃自語,是一條無止境的回憶與夢幻、反思與自醒、凝視與 吟誦……糾纏不斷的岐路;它既沒有路標也沒有方向。創作恰如爬山,而且是攀爬荒壑野嶺,你甚至不知道爬上去能看到什麽。但是,你有可能因之擁有對這座無名野山的命名權。創作便是在行使你的命名權。

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可說的呢?也許可以簡單說一下我的工作習慣。我總是同時做幾件事情,比如我的一首超過 四百行長詩《浮雲之歌》源自於我的長篇小說《一小片浮雲》,這部小說同时時也被我改編成了電影剧本;正如《懸空的椅子》原本是我的裝置,因 為需要的展覽空間太大而難以實現, 乾脆把它寫成了小說;而《抖床 單》原本只是《懸空的椅子》中一個情節,我 卻同時把它做成了影像與裝置藝術。同一個故事或主題,我會以不同的文本呈 現, 並使之既相互獨立又相互纏繞,這是我的工作方式,也是我的試 驗,一種文本會解構與重構另

一種文本,從而產生更為豐富和重大的意義。所以,如果有時間,最好能完整地看我的作品:詩,小說,繪畫,影像與裝置……。
好了,不能再說了,再說就是廢話了。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三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