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亮黃昏詩滿屋
追憶台灣詩壇大師之情懷
作者、圖片提供:方明
恩怨糾葛62年,蓉子向我說出對羅門逝世後最後一句話,竟是……
前言
春風輕涼,夏蟬鬱噪,秋雲淡薄,冬凝常愁,世情便在輕涼、鬱噪、淡薄、常愁裡被浮幻的時間推著走,詩人羅門逝世己6年了,而蓉子離開人間也近4年,現在提筆重返時間甬道去追索近50年的相識,記憶充滿零落憔悴,彷彿人間匆匆的行跡,路過艷花盈樹,鳥鶯嬌啼……美好的時光流連不住,是非成敗亦然。
2016年6月2日瘂弦與我通電話,他說:「羅門畢生為詩而活,為詩而生存,我們所有詩人,或多或少都會離開詩歌片刻去做別的事,羅門是全副精神沉浸在詩歌其中,就憑這一點,他的其他行為都值得原諒及理解。」
記得那年有一天「方明,方明,你快來,燈屋窗邊冒出煙,快火災了,你快來看看……」電話聽筒裡傳來羅門急躁嘶喊的聲音,「羅門,需要幫你打119嗎」我也大吃一驚回應,再喊「你與蓉子快逃到樓下」,「方明,你趕快來再說」嘟嘟,電話被掛掉了。
我家在信義與新生南路口。羅門的「燈屋」在和平與新生南路不遠處,兩家的距離步行約 15分鐘,以箭步飛奔約 8分鐘便到,我不待整裝便疾往泰順街 8號,樓下大門是敞開的,我直衝上 4樓,羅門站在小陽台手指向窗框旁的冷氣:「方明,你看這裡一直在冒煙,好危險。」原來是窗旁嵌裝的舊式冷氣機多處漏水,被溽暑陽光直照下,產生陣陣裊裊上昇的煙霧,我說:「羅門,那是酷陽造成的水蒸氣,不是火災。」我有點啼笑皆非。回座後羅門卻若無其事的道:「方明,這是我在某大學講詩的光碟,為何放進機器內,有影像卻沒有聲音?」我蹲在相信已超過 25年的白色電視前(羅門還將之加上白框,這也是他所謂的裝置藝術),我嘗試轉換各種開關,拔換不同音頻的插座,終於影像與聲音同步呈現了,我將操作流程再做一次給羅門看,他說:「OK!知道了。」過了數天,羅門又來電:「方明,我忘了怎樣操作,弄了一個上午還是沒有聲音,你再來做一次給我看。」這次我將操作次序1、2、3、4寫在按鈕上,請羅門當場試按幾次,一切都順利後,他豎起大拇子說:「太棒了!」也許地緣之便,只要我在台灣,幾乎不論大小雜事,羅門及蓉子都會找我幫忙處理。
澎湃的激流
想起初識詩人羅門、蓉子伉儷,回憶如掀開層層被時間的思緒,窺見上世紀藝文璨放如煦亮陽光、就算入夜也是繁星熠閃的1970年代,生命的熱忱均溺醉在「台大現代詩社」狂狷歲月中,尤其是詩人苦苓與我,頻頻踏登過狹窄的樓梯去幽探鴻儒與詩人薈萃的「燈屋」,在羅門心目中,那是他親手建造的一座崇高且堅固無比的精神堡壘,牆壁是由當代不同畫家之圖騰與線條支撑著,而西方哲思的書籍與不時插隊的詩人贈書相互在塵漫的書架裡喋喋細語,也有銅、鐵、木、塑膠的原材被羅門扭曲裝置成他眼裡第三世界的神奇造型,當然心靈老管家貝多芬也不時在此震古鑠今的空間裡振盪迴旋,一切都似乎無法片刻靜謐休止,彷彿主人內心永遠澎湃的激情流瀉。
時光渺渺奔回依稀1976年,羅門欲將「台大現代詩社」的成員推荐給余光中先生,希望我們加入「藍星詩社」成為重要的新血,因此,我曾有數次登訪余先生台北市廈門街的宅第,在其煦暖的客廳內聆聽余先生句句珠璣,喚來滿室春色,余先生談吐恰似在寫一篇優美的散文,撥撩台上舞者翩翩金裙,令人全神貫注。1979年出版的「台大文學叢書」,羅門為我的散文詩集《瀟灑江湖》寫序,頻繁互動的聚聊使我感受到他的「執著、真摯、獨我」之性格,相對於蓉子的「柔婉」以及表面不易察覺的「精計」(這點是我們相識數 10年過程中才了解),故此羅門與蓉子是在相愛、爭執下糾纏一輩子的冤家。
羅門與蓉子未至50歲便自工作職場退休而全心遨遊於「詩」的天地裡,尤其是羅門的心靈更活在自我封閉的世界裡(雖然燈屋滿座鴻儒、詩人、學者),以孤傲自我,來築構他精神上的「烏托邦」,以及用想像衍生出「第三自然」,開拓獨特的「時空觀」,以至其視覺藝術、裝置藝術、西方古典音樂等,均一一呈現在燈屋擺設架構內。他似乎自創一套無法攻堅的詩學與心靈理論,希望在真實與虛幻中解譯「永恒」,且深信自己已找到通往「上帝」之門的答案,凡有任何與之辯駁之論調,羅門都認真反擊與自圓其說,不管你是任何身份,詩人、學者或文化官吏,就算是多年老友亦不假詞色地咆哮爭辯。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四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