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期新月派捕手
蕓朵
撩撥意象蒙太奇
文:朱介英
與蕓朵第一次見面應是在前 年(2022), 2年以來一直為她現代詩作品風格尋找某個鮮明的符號來詮釋,直到偶然間在舊書店撿拾到卞之琳《十年詩草1930~1939》仔細閱讀張曼儀1979年為 她寫的導讀〈當一個年輕人在荒街上沉思〉一文,驀然看到形容卞之琳作品一個名詞「後期新月派」,鉅細 靡遺地剖析與對照之下,發現蕓朵詩句中許多特徵,頗具後期新月派的質感,包括「哥特式的淒冷」、「情傷螺旋」、「電位鄉愁」、「第四維度」、「溫柔的隱喻」、「鏡像凝視」等,都能在蕓朵的句讀行間深沉地感受到,本文就以這 6個觀看角度來解讀詩人的靈魂呢喃。
當然,對於詮釋學方法論來說,建構一個框架來解讀詩人作品的特徵,不免落入侷限主義的巢臼,本文設定這個主題只是針對蕓朵作品中,某部分文本所透漏的內在訊息進行客觀借喻和對照,並非以管窺天,妄圖為詩人進行全面系統的論定,特別在此說明。
哥特式的淒冷
「現代藝術無可否認,是從個人之渴求和絕望的輪迴與矛盾中產生,而成為現時代的形象及直觀表現。」(李英豪,1966:12)李英豪在其《批評的視覺》中清楚地指出:「詩人追求的,恐怕就是隱潛於影像後面的內在真實,這『真實』是最原始的,最本然的;由無數核子的基形,構成一個完整而獨立的世界……,現代詩人在詩中探求的,該是在這無限中的『智境』。」(李英豪,1966:28)這「智境」做何解釋?是我們閱讀詩作首先要踏進語言門檻的第一步。
詩人之有異於凡人之處在於詩人比一般人多了一點自覺、思考以及駕馭語言的能力,換句話說詩人為了尋找詩境,首先必須潛入生存的本質場域,包括生命本能所面對的價值、意義、身心靈的和諧與共振等條件;用精神分析的概念來說明,也就是詩人會深入「原我」(id)領域,探討心靈與身體官能之間,危險但又不可逃避的、集體共有的「人性懸崖」,如情慾與理智、存在與虛無、快樂與挫折、順與逆、個體與社會、人與自然等錯綜複雜的對應情緒所構成的潛意識之境。這也是為何我們閱讀詩作,不比閱讀小說或散文,只耽溺在表面上的淺層影像敘事,而詩的語言則充滿著衝動、煩悶、孤寂、情愛、夢境、懼怖等惑人的虛擬幻境魅力。許多美好幻夢背後總是潛藏著對未知的恐懼,「詩」這種語言就像一把冰錐,必須站立在知性的基礎上,往感性的潛意識深處穿刺進去,才能顯露出強烈的、撞人心弦的能量。
哥特式的淒冷(Gothic desolation)是所有藝術當中獨樹一幟的風格,很容易用來形容對愛情憧憬的急驟希望與失望交叉現象,尤其是個性比較內蘊、高冷的人,憧憬 越深,那一層阻隔之牆就 越厚,心中的衝突便被鎖在院落的閣樓裡,難以見到天日。哥特式藝術(Art Gothique)起源於中世紀北歐那種淒冷、幽暗的環境影響,所營造出來的藝術風格也就顯得冷漠、闇黑,其中影響最大的元素便是哥特式教堂裡面的建築結構,黑沉沉的內部,對比出絢爛多彩的雕花玻璃,尤其是繁複的黑色線條七橫八豎地穿梭分隔,就像外表冷漠、內心奔騰的情感,被闇黑的框架緊實地鎖住,那種抑鬱感,幾乎充塞在後期新月派詩人的詩句中,蕓朵的字裡行間,隨時感受到這些憂鬱的能量,蟲蟻一般攀爬著。
哥特式的淒冷其實也可以從歷史上許多女詩人如李清照、朱淑真、蔡文姬、謝道韞、薛濤、魚玄機等窺探得到,作品婉麗背後潛藏著無邊悽寂,顯示女性心靈世界那一股欲說還休的苦楚,有太多太多的聲息,在蕓朵的詩句裡繽紛。
窗外的雨聲正滂沱
我的心跳舞動。積蓄多翻波動的海浪
沸滾著曾經你的影像
如煙霧迷漫在冬日的嚴寒
逐漸消散的海上燈塔
謎樣不知所終(蕓朵,2012:96)
表面上觀看蕓朵的風格,在淒冷的框架角落,不難碰觸到一種絢麗的話語好似《咆哮山莊》褪傾的牆角,斷垣殘壁裡的喃喃低語,敘述著被時間壓抑好幾世紀之久的情愫,時刻尋找縫隙飛躍而出,風吹雨絲般在暗夜裡顫抖。人的情感就像電子頻率一樣,有正波,就有負波,正負之間必然有個等號,量子力學的術語稱之為對稱,也是質量不滅的證據,因此從蕓朵詩句,看到許許多多哥特式的淒冷話語背後,蘊藏著訴說不盡的熱情。
你靠我很近
然而我們距離很遠(蕓朵,2012:93)
簡單的兩個句讀,每個人都會忍不住透過心板前那面透鏡,映照靈魂深處一段悽悽慘慘戚戚的回憶,分手前的最後會晤,陌生的情人更顯陌生,想像未來的某個時刻,在某個陌生之處偶然重逢,卻迎來擦肩而過的結局,靈魂中的衝突益顯悲嗆。淺淺、薄薄幾個字眼空隙,汩汩鮮紅的血液滲流而出,疼痛而靜寂,這不就是哥特式的美豔與淒冷風格嗎?
於你風霜滿佈的眼眸
不是感嘆,只有空洞的疼
這條路走過數十回
每過一回寫一個故事(蕓朵,2012:161)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五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