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著光的空間
現代女性小說的穿透性系譜
書評作者:林佳樺 攝影:林昶志、山大王、陳佩芸、劉璧慈
許俐葳小說《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是「第三者系譜」文學中出類拔萃之作,內容開頭點出男女身體接觸的空間:
「查理第一次要我摸他,是在我家的沙發上。那是一張很舒適的L型沙發,布面寬大有彈性,可容四五人坐。沙發是房東原本就提供的,放在客廳正中央。這裡三房一廳一廚一衛……室友全數提早返鄉,除了我……那可說是一段難得的獨處時光了。」(許俐葳,2023:15)「在此之前,我們多次討論過該如何單獨相處的問題,只有一次提到了去旅館的選項。不是因為出遊而訂的旅館,而是為了旅館而去的旅館。」(許俐葳,2023:16)閱讀此書,「空間」是個獨特的視角。
當身體成為符號
生而為人,便有一個既獨特、卻又普遍的身體空間,這個空間所創造出來的爆裂狀態,來自身體與身體之間所迸射的熱能貫穿。小說情節在特定的空間裡進行,身體成為詮釋符號,在這迷離的虛擬空間裡書寫。小說裡女主角的獨白中,身體成為整個事件的締造者。
對於敘事的核心,離不開身體與話語這兩大元素,一個有形,一個無形,究竟意義是有形在無形中穿透,還是無形在有形中鼓動,讓我們從話語與身體的關係來剖析。拉岡(Jacques-Marie-Emile Lacan)談到身體是真實的,不能依賴「能指」(即記號中能被指定的物件)得到理解,由「內在感覺所確證的身體」與「符號指的身體」不能互相等同,意思是經由話語所指稱的身體,與真正的身體之間的真相永遠無法切合。這個議題對於傅柯來說,身體被權力話語所銘刻,因此「身體」就是一個寫滿了符號的文本,記載著社會、權力、文化運作的軌跡。我們可以確定作者許俐葳在書中試圖透過「身體」來表達女性與他人親密互動時的疑惑、對情欲的權力規訓之思索、或是試圖顛覆傳統女性社會形象的企圖。
人我之間的溝通多數依賴語言,語言必須與背景、時間、社會、意識形態相容,語言才能成立、才能被肯認。然而語言有時並非符號本身,表面説的與內心指涉並非時時都能畫上等號,家人、朋友、戀人會在生活尋常事上歷經頻繁地相處、溝通、磨合,慢慢靠近或者遠離。第三者與有婦之夫的相處是躲藏、是祕密、見不得光,只能在有限時間內接觸,而在擠出來的幾小時內不太可能喝咖啡促膝長談,雙方的交流多半以「身體」做為「語言」。然而「身體本身」與「語言所指的身體」不能等同,身體仍然獨立於語言之外。
許俐葳小說中的女主角與有婦之夫相戀、相處在狹小的空間及擠出來的短短時間內不太可能尋找生命本質、生存意義以及生活的價值──這些社會觀正是婚姻裡夫妻生活的基礎,而不倫者雖然以「身體」的連動做為「語言」敘述本體,卻經常縮限在背著光的空間裡。
小說情節寫到:「身體真的不能節省,尤其對戀愛中的人來說,後果是引發了我對於他的強大飢渴,像一個在沙漠裡渴水的人,情願走很多很多的路去找一口井,急起來甚至像疾病,以致於見面時總是很想要他。」(許俐葳,2023:102)所謂的第一次,我們性愛的第一次,像是預示著往後的許多次。但往後的每一次,又像是第一次那樣,時時刻刻,等待著下次。」(許俐葳,2023:104)「和普通約會不同的地方是,妳總會為了見面悉心挑選衣服,擦一點口紅,耳環或者指甲油,但這裡的挑選原則只有一個:方便脫下的──」(許俐葳,2023:108)
作者清晰地賦予偷情者極為精妙的結論:「在這個只有廁所跟床的小房間裡,沒有生活,能做的只有一件事。」(許俐葳,2023:111)
本書情節細膩地剖析不倫情慾關係中女性的思索,此為現代女性主義很少有過的深度討論,一般女性主義多數從佛洛伊德精神分析學導引出「伊底帕斯情節」以及「戀母弒父」焦點來引述女性的自覺,然而理論歸理論,沒有實際現象做為引述基底,畢竟淪為口號。即使一些古典小說如《安娜.卡列尼娜》(托爾斯泰)、《黛絲姑娘》(哈代)、《法國中尉的情人》(John Fowles)等名著所談論的偷情故事,也只是用第三眼遠距離地觀看與描摹而已。小說《我有一個關於不倫的,小問題》是以獨白方式,細膩地以意識流方式深度表露女人情感與身體的糾纏與衝突,突破了既往的型態書寫。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三十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