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靈岸的女巫
芮斯.藜芙藜芙灣
原民文化的沉默螺旋
作者:李碧華、朱介英 攝影:本刊編輯部
米靈岸(milingan)是排灣族語説故事的意思,沒有文字的這個古老民族靠「米靈岸」將文化代代流傳,以吟唱方式表達神話;女巫,則是神靈與族人溝通的媒介。族內誰能讓一位部落老人激動握著她的手說:「妳唱歌,有魔鬼」,就只有芮斯.藜芙藜芙灣了。
烏來南勢溪畔,芮斯悠揚的歌聲響遍山谷,喚醒沈睡的祖靈,如蝴蝶般飛回懷抱。芮斯漢名曾金美,當年人盡皆知的台視「五燈獎」風靡的時代,可能只有 4、 5年級生記得,芮斯30年前還是少女時代,就站在這個舞台上用婉麗的歌聲贏得漂亮的榮銜,「1個燈、2個燈、3個燈、4個燈、5個燈!」,五燈獎歌唱大賽奪得「五度五關」冠軍,綻放出耀眼、璀璨的光芒。
記得參加五燈獎比賽那時節,媽媽和姊姊守在遙遠的屏東家鄉電視機前,為她激動吶喊,對著鄰居們:「妹妹,妹妹,我們看到妳耶,族人都到家裡來一起看,好熱鬧喔,媽媽好高興喔!」
家鄉滿懷期待地歡欣雀躍,芮斯卻天性淡定地退讓,個性內向又好文靜,她其實沒有那麽想從舞台生涯,轉換到電視傳媒來光耀門楣。她回憶道:「那時跑場跑到聲音沙啞,我不知自己能不能適應激烈的競爭。」恰巧又逢台灣經濟起飛,滿街民歌西餐廳需要實力派唱將,她恭逢其盛,奪得五度五關後,一夕成名,面對厚厚一大疊眼花撩亂的唱片合約,沒有任何人可商量,鎮日不知所措。
「我真的還沒準備好!」當時她自己是這樣想的。
傳唱排灣族歌謠
時光流轉迅猛,30年之後,原成長在屏東縣瑪家鄉涼山村,如今成為「米靈岸的女巫芮斯」,恬淡接納命運的輪軸,做一個兼有古老情懷與創新精神的「歌唱家」,而非「歌星」,在屬於她的舞台上唱出靈魂莊嚴的聲音,她身著原住民傳統衣飾,用心地延續祖先傳薪下來的文化,至於世俗華麗的表相,對她而言有點多餘。
「很好,這樣的定位很適合自己。」芮斯如此自許。
位於烏來山區「米靈岸音樂劇場」,我們可以看到融入星空下的森林湖畔,天籟隨著芮斯的歌聲交織,恍如置身排灣族神話故事裡,她動人的歌喉以及伴奏的樂音,再再地衝擊感官、震撼心氣。聽她唱著〈涼山情歌〉,身穿排灣族原住民華美的傳統禮服,像女巫,也像女神,她悠揚地唱著:
自從和你認識了以來,
好像你在我的身邊,
永遠永遠不分離。
青青的高山,
茫茫的大海,
愛你像大海那樣深……。」
目前面對著無遠弗屆的網路傳媒,訊息聲量龐大,佔據了整個新世代社會的音場,唯獨芮斯卻承先啟後、繼往開來地傳唱排灣族原鄉的老歌,有時遵循著傳統古調旋律,有時創新的混搭,配合現代西方樂器如大提琴、吉他等多種樂器,配合新古典劇場的多媒體創新形式展演,為傳統曲調尋找當代詮釋,提升表現層次,又保留傳統文化底蘊,讓「米靈岸」成為代表台灣原住民音樂文化的一項特殊指標,芮斯始終抱持著這一份使命,夙夜匪懈,堅持崗位。
是什麼信念讓芮斯如此意志堅定、毫不動搖地傳唱下來,芮斯有她的感嘆:「本質上,原住民才是這一塊土地的主人,但是外地文明入侵之後,反而退縮成為主流文化角落裡苟延殘喘的陪襯。」從小她就有著強烈的感受,領略到身為母親大地的主人,在文化發言權中,從來欠缺自主性, 500年來,原是綠蔭蓊鬱的美麗小島,屹立於太平洋西岸,不甚起眼的角落,寧靜、雅致地培育著這個純樸、美麗的族群,卻因為內陸國家的離亂與征戰,逼使異族入侵,把持著大國科技的船堅炮利,不斷把主人趕盡滅絕,殘餘族群移往深山叢林裡求生存,這種野蠻的歷史不斷循環重演,直到今天,台灣這一個美麗的寶島,已經有超過一半以上的土地,淪為精英鬥爭、牟利、摧殘、破壞的財產,芮斯若有所憶地說:「自從我有記憶以來,我們的家園一直被外來政權交替把持,每一次權力轉手,族人們便每一次地以鮮血淋漓,歷史的冤屈填滿著族群的記憶庫,我們很委屈地蹲踞在異族列強文化佔據下的微渺轉角裡生存,我們沒有絲毫的自主性。」
細數原住民文化的傳承與展延,苦於沒有文字記載,只能口耳相傳,藉著音樂、語言、繪畫、雕刻、舞蹈等直接符號世代相傳,因此數量少,品質精純,與天地共存,卻難以進入主流文化充斥的精英社會,與之比肩齊步,這是發揚原住民文化倍感吃力的地方。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八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