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中文豹喜窺斑
姚時晴的「豹隱」修行
作者:余境熹 攝影:姚頤晨
「豹隱」的典故出自《列女傳》:「南山有玄豹,霧雨七日而不下食者,何也?欲以澤其毛而成文章也。」意思是南山玄豹為了長出精美花紋,可以連續七天待在霧雨之中,不吃東西。豹是姚時晴最喜愛的三種動物之一,她在出版詩集一事上,亦頗類近於玄豹。姚氏曾說:
「我出版的四本詩集,筆法都不一樣,每一本都嘗試突破前一本詩集,下一本詩集就是對前一本詩集的背叛。要進入另一個階段,要靠大量閱讀,經由反芻與思考,思考自己該從哪個角度切入,才能跟別人不一樣,也跟自己不一樣。」
她為了長出特異的花紋,而走進閱讀的霧雨裡,在反芻與思考中得到潤澤,不急於下山就食,用累增的詩集數填飽胃口。《列女傳》說玄豹「藏而遠害」,姚時晴也躲開重複他人、重複自己的陷阱,成就別出心裁的「文章」。
本文只試圖在姚氏開闢的全新詩國疆界──「倚聲詩」裡,檢出更多姚氏「玄豹之變」的線索。
和玄豹最能直觀相聯的,自然是〈豹皮(為你讀詩)〉一篇:
「你正讀著我為你寫的詩?咀嚼一個聲音,像咀嚼一種騰躍的姿勢。或聆聽,風掠過灌木叢的雷鳴,閃電千萬株花開的樹。傳入耳膜,是鼓錘敲擊這詩的獸皮,豹紋身過的,繃緊整座森林。」
這是姚氏期盼的藝術成果,「豹皮」上長出的花紋便是「詩」,讀者只要加以「咀嚼」,心靈也會跟著「騰躍」;只要加以「聆聽」,雙耳會頓覺「風掠過」掀起「雷鳴」;一瞬「閃電」,生命之「樹」的「花」都要全部綻開。「咀嚼」而「騰躍」的想像近似於以美食為題材的電影和動畫──不嫌通俗,或者可回想一下周星馳(1962~)《食神》中李兆基(1949~2019)、薛家燕( 1950~)吃下美食後的反應;「灌木叢的雷鳴」則彷彿《列子》中的秦青「聲振林木,響遏行雲」──黎廷瑞(1250~1308)也寫過:「南山有玄豹,翠霧澤茸茸。一朝文章成,平林嘯秋風。」而「千萬株花開的樹」,更令人想到辛棄疾(1140~1207)「東風夜放花千樹」,重點是,各各有不可奪的異彩。經過「霧雨七日而不下食」式的潛心修煉,姚時晴變為自己最喜愛的「豹」,是「紋身過的」;只需用「鼓錘敲擊」,那「繃緊」無縫的「獸皮」便能響起動人之聲,「繃緊整座森林」,叫詩國眾生靈絕倒,不能呼吸。
讓紋彩生成的要素之一是時間,姚時晴〈沙漏(的曆法)〉寫道:
「當我在黃道十二宮,尋找戀棧的曆法,屬於我們的歡樂早已隨沙漏轉向悲傷。
愛情放火焚燒時光。時光被切割成段,按件計量。多一吋的眷念,流向少一吋的厭倦。
往相反方向傾瀉的細沙啊,原是堅硬的,石頭。被歲月擊斃。」
她相信若願意傾注時間,「原是堅硬的,石頭」也會被「擊斃」,成為「傾瀉的細沙」,意思是固著如「石頭」的寫作亦可鬆開來,展現出異於昔日的美,完成「玄豹之變」。但姚時晴認為,時間的流逝並不保證創作的突破必然來到,自身的努力仍是絕不可少的;否則時間空過,到驚覺「戀棧的曆法」根本就不存在,白了少年頭,逝去的光陰已不會再回歸,隨興的「歡樂」便只能換成後悔的「悲傷」,藝術的突破無法出現──豹隱是隱了,但不變,只是很宅。姚時晴精研「愛情」的詩篇,不惜「放」一把熾盛的活力之「火」;她將「時光切割成段」,進行「按件計量」的練習,對筆下題材的「眷念」日增、「厭倦」日減,蛻變的信念得到支持。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六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