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言
從零度達臻至高的抒情
文：劉曉頤 圖片提供：伊格言
距離上一本著作榮獲吳濁流小說獎的《零地點Ground Zero》已逾7年，知名小說家伊格言在2021年中鄭重推出重磅小說《零度分離》，迅速引起文學界廣泛關注且佳評如潮， 1月內告捷再刷，是「嚴肅文學」或「純文學」小說中相當罕見的銷售量，2021年底，伊格言與資深詩人蕭蕭同獲第42屆吳三連獎／文學獎，可謂歷年來吳三連獎得主中數一數二年輕創作者。很難得，年方43歲即獲此大獎，伊格言的態度不卑不亢，當他人提及此事，他的態度平靜淡定，不見驕傲之色。
在神祕感與光環之下，伊格言的真實個性如何呢？他說：「我日常生活中的個性，和小說其實不太一樣。我並不覺得這個世界可愛。但我希望自己一直是個體貼溫柔的人，希望自己做任何事都無愧於心。」
關注人類精神文明發展
隔了許多年才推出新的小說作品，在這些年間，自稱「鍵盤控」、「自我鍛鍊鵟」的伊格言持續寫作，期間出版書評集《幻事錄：伊格言的現代小說經典十六講》、詩集《與孤寂等輕》，以及與其他作家合著的《尤里西斯的狗》、《硬核文學讀本《K.書》藍特刊：Love Infinity》等。此外，以往作品一一譯為多國文字，並售出日、韓、捷等國版權。伊格言很欣慰能以本身創作，在國際間推廣、發揚本土文學，他說：「我很樂見自己的作品有外譯本，而且是一般正常商業發行的外譯本；因為台灣是個文化輸入國，絕大多數的精緻文化產品，都非常依賴國外。由於缺乏文化自信，台灣的媒體、讀者、觀眾並不捧台灣自己藝術家的場，這導致台灣藝術家過得十分辛苦，我希望我的外譯能夠告訴台灣讀者，我們台灣也有很棒的國際級創作者和藝術家，希望慢慢改善台灣的文化環境。」
小說屢達高峰，突破不易，在醞釀《零度分離》期間，他說自己除了持續體驗、閱讀與思索之外，似乎也別無他途。直至有一天（其實已過了好幾年），他突然領悟：「是的，我可以了。」他無法簡短解釋那樣的領悟（或說靈悟）從何而來，唯稍事列舉此段時間內，他曾明確意識到對自己產生影響的書與人：法國作家韋勒貝克（《無愛繁殖》、《一座島嶼的可能性》、《誰殺了韋勒貝克》）、英國學者Terry Eagleton《生命的意義是爵士樂團》；佛洛伊德全集（尤以《文明及其不滿》、《圖騰與禁忌》為最）；精神分析大家Wilfred Bion、Melanie Klein與Jacques Lacan；幾本關於演算法與人工智慧之著作；一向喜愛且一再重讀的《滅頂與生還》作者普利摩 ．李維；張亦絢《永別書》；劉慈欣《三體》三部曲；以色列歷史學家哈拉瑞的《人類大歷史》等。
《零度分離》可視為前作《噬夢人》之二部曲（預計還有第三部曲），構成一個「噬夢人宇宙」。小說家張貴興在書中推薦語上提道：「私心認為，入選2019年度小說選的書中首章〈再說一次我愛你〉是台灣當年最好的短篇小說……，《零度分離》最後，那位神祕的Adelia Seyfrie d像一個埋伏暗處已久的殺手，身份揭露時，幾乎給了我致命的一擊。」（張貴興，2021：5）
整體而言，伊格言最關注的總歸是人類的精神文明發展。從《噬夢人》到《零度分離》，他打造一個又一個令讀者與作者本身都難以自拔的冷酷異境，即使關注現實的正式主題，他寫作方式也非寫實主義，而是以鏡像關係般的對照，深度探瞰人性與文明。出版《零地點》時期，是伊格言前一波創作高峰期，書中有句行動藝術宣言：「我將介入此事」，許多人直呼酷斃或帥斃了，伊格言卻說：「我不是很喜歡自己的作品被形容作『酷』或『帥』，因為我追求的是藝術價值，我所有的作品都是以藝術價值作為目標；更準確來說，我重視深度性。我希望與讀者分享我所觀察到的，事物的深邃、複雜、難以簡化、值得思索之處。『酷』或『帥』只是比較表層的形式。或許乍看之下的確有『酷』或『帥』的成分吧，但我的創作訴求是與讀者分享自己所觀察到的，關於人類文明的複雜性，或深沉，或黑暗。」
伊格言對於小說內涵、精神深度的追求毫不妥協，以喝一杯咖啡為喻，說自己較常喝平價咖啡，但偶爾有機會喝一杯由高級咖啡豆研磨的咖啡時，他能喝出香氣與滋味，咖啡成為「按摩味蕾的觸手」，甚至「我知道它們有自己的韻律與節奏。他們在向我耳語。」他從不懈怠於以創作探討文明是什麼？人，人體，人身，人心，毫無疑問，正是文明與自然之永恆戰地。現今此刻，人類文明早已開始，且意圖違反自然所加諸於人身之限制。是以，伊格言進一步引領讀者探究：那究竟是什麼？那可能會「耗蝕侵奪」什麼？那樣的侵奪「殘忍酷烈」嗎？「那或許，正是命運。人類之命運。那就是我想寫的。」人如何能與命運對奕？伊格言的答案是：不能。「命運絕對比人工智慧 Alpha Go更能羞辱你，因為它的內部演算法即是天機。」伊格言早已參悟。
對於無解的問題，如何在文學作品中反擊或突破？他沒有答案，唯由以至終，始終堅定於，每個階段都要不斷突破自己，寫出更偉大的作品。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七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