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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育虹

詩是一種能量狀態

文:劉曉頤 圖片提供:本刊編輯部

2017年以近作《閃神》(2016)及代表作《之間》(2011)贏得評審團讚賞,自 7位傑出作家中勝出,獲得「聯合報文學大獎」,陳育虹是首位以詩而非小說、散文類獲此大獎的得主。陳義芝身為同世代知名詩人學者,在其頌詞中表示,陳育虹「投入了平生的敏感和激情」於創作,她的成功主要在於「鎔鑄中西詩法所演練的微妙音韻,及多重指涉的意象系統。」(陳義芝,2017)

陳育虹在頒獎典禮中表示,自己「最好的創作年齡始於50歲」,因創作核心是文字和作品的「內在張力」,而後者需要生命經驗的累積。得獎感言的題目為〈為了春日林間的花開〉,她並未正經深奧地說些崇高的詩學傳統或個人使命,只是捻來隨處可見、代表大自然生命力的春日林間花草。首先她拋問:「對於詩,我們鍥而不捨,到底追求什麼?」旋即說:「在另一篇談詩的文章中,我說詩必須是質子,在小體積中蘊藏大能量;必須是羚羊,有跳躍的想像,靈活的視角;是神射手,能一箭中的,字無虛發。詩必須是顯影劑,將抽象觀念,彰顯成六識感受得到的具象文字;是蜘蛛網,一種自成系統的透明連結,疏密有致,有空隙,也能捕捉。最後,詩必須是一枚蘋果,一個有機體,高密度的生命容器。這一切必須,最終,是為了碰觸一顆心。這就是詩的追求。」

最後她感性地說:「沒有詩歌就沒有春日林間的花開。為了春日林間的花開,我們必須詩歌不斷。這個獎,是頒給詩歌的。」(陳育虹,2017)說春日林間,說著花開,而隨著她眼裡的靈氣,與會者彷彿看見了詩――不啻寫詩不輟,且活著如詩的陳育虹。

為了父親而出版第一本詩集
相較於其他詩人,陳育虹出版詩集的時間較晚。或許因為她的詩就是她的生活,對她而言,是否擁有詩人這個名號並不重要;然而,一旦寫詩的能量真正大量噴發,她的創作質與量都極為驚人――截至目前為止,她出版的詩集包括《關於詩》、《其實,海》、《河流進你深層靜脈》、《索隱》、《魅》、《之間》、《閃神》等,也預計於2022年 6月出版新詩集《霞光及其它》。其實她筆耕已久,從念文藻時擔任校刊社社長,即提筆創作;校刊社刊物不時有一小格篇幅需要「補白」,長篇不宜,短詩則正好,為了補白,她開始試著寫詩。

畢業後進了美商公司上班,她要適應新工作,又忙著戀愛、結婚,漸漸沒時間創作。八零年代末為了給孩子更寬闊的環境,與家人移居溫哥華,在那大自然的環繞下,她經常畫畫而較少寫詩。之後父親臥病,不時感嘆地問她:「妳以前喜歡寫作,為什麼後來分心了?」為了安慰父親,她把從前零星寫下的詩作整理出來,集成第一本詩集《關於詩》;隔年,父親就溘然辭世。

如果前兩本詩集《關於詩》和《其實,海》是舊作及在溫哥華初期寫的,第三本詩集《河流進你深層靜脈》則是往返溫哥華及台北兩地的作品。這期間她持續畫畫,前兩本詩集的封面都是自己的畫,第三本詩集的封面則用父親的水墨畫,以紀念父親。

詩寫生死與形上
有目共睹地,自從她把創作聚焦於詩,每本書都可見大幅度的擴展――堅持自己每本書都必須呈現不同風貌,有各自整體的結構和主題,而不只是單首詩的結集:例如一出版立即受到詩壇的廣泛肯定的《索隱》(2004)、《魅》(2006),就都有不同文體的穿插和巧妙設計。她無心插柳得到的幾個大獎,比如年度詩獎及中國文藝獎章,都是以書為單位或對總體創作成績的表揚;本身從未投稿參賽,卻很快成為國內各大文學獎的常見評審。而陳育虹初心不變,詩人羅智成在《魅》的讀後記〈與世界或蜂鳥同步的愛與詩〉一文中,把她比喻為生命如颶風般攪動內在的蜂鳥,對其寫詩的理由,貼切地形容: 「讀育虹的作品,你會發現到這樣的線索――某種在詩之前就已存在的世界或生活,它們和詩是有相關的,而這關聯也就是尋找讀詩寫詩的理由。像多風的沙灘上一隻未被預期的青鳥,把我們遠遠拋棄掉的一些問題,再啣回來,交還給我們。」(羅智成,2006:290)

這一直是陳育虹寫詩的核心:寫生死,寫形上,藉詩捕捉萬物瞬生瞬滅的一剎,如她2016年的《閃神》中,一首〈櫻花談的是另一種哲學〉寫道:
櫻花談的是另一種
哲學,關於徹底
徹底的葉落
徹底的花開
在〈我的靈魂是一朵朵梔子〉中,她寫道:
這是一個大突破――
我的靈魂是一朵朵梔子
一年年它開了
謝了,開了又謝了(陳育虹,2016:135〜136)

大自然,生命,愛,輪迴,以及萬物瞬生瞬滅的一剎……等等形上的層面,一直是她所關懷的,一如俄裔美籍詩人約瑟夫.布羅茨基(Joseph Brodsky,1940~1996)曾謂,使一首詩不同於美文的,正在於寫出形上。
2017年,詩人張默與蕭蕭出版《新詩三百首百年彙編》,以1995舊版《新詩三百首》為基準,再多收納了幾位重要詩人,其一為陳育虹。書中收錄了她的〈我告訴過你〉、〈想念〉、〈雲海,及其它〉、〈印象〉四首詩,並解析陳育虹的詩作出色獨到之處。其中陳義芝特別指陳她的女性精神,在於「盡其所能地開發女性感覺――剖析社會體制不可見的,挖掘潛在內心難明的,探勘前人未能寫出的。」(陳義芝,2017:567)

繼《閃神》之後,讀者殷殷久盼她的新詩集;終於在2021秋末,她交出完稿給洪範書店,《霞光及其它》於2022年 6月出版。在《閃神》中,她已開始嘗試數百行長詩,寫下長組詩〈一種藝術〉,題目借自美國詩人伊莉莎白.畢肖普(Elizabeth Bishop,1911~1979)詩作〈One Art〉,內容卻別有天地;畢肖普寫的是「失去」的藝術,陳育虹思考的則是「輪迴」的藝術。她認為輪迴(如果可能)可以是一種藝術:一再嘗試,一再鍛鍊,自主或非自主,企望能達到完美。到了最新詩集《霞光及其它》,除了收錄她為無數人所著迷的抒情短詩、組詩之外,還大規模地挑戰敘事長詩:〈落葉拼圖〉長600行,〈本事〉則有450行。新書第一卷第一首詩〈英吉利灣〉中的第一篇,篇名就是〈霞光〉。

陳育虹表示她偏好抒情詩,認為抒情詩是「純詩」,最純淨、最具自發性,也最富個人色彩。她說敘事詩屬於「計畫性書寫」,通常有故事脈絡,因此有一種敘述的強迫性。這本新詩集中,大規模的敘事長詩是陳育虹給自己的挑戰。但她強調:就算是帶著強迫性的計畫書寫,敘事詩,既是「詩」,就必須飽含「詩意」;它的文字、內容、結構就必須有一定的濃度和密度。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七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