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月亮
古月用赤子視角書寫情愛
作者：李碧華 攝影：本刊編輯部
用赤子視角書寫成人情愛，既簡約又迷幻，像陽台上的白色梔子花，散出幽香。古月愛穿純白飄逸衫裙，一生風華，備受疼愛卻寵而不驕，在文藝圈人緣極好，跟每個世代都合得來。少女時還曾幻想「沈三白與芸娘浮生六記」的困頓曲折，好在老靈魂經過歲月淘洗，後半生360度轉變為甜美情懷，稍補青春迷茫。
出版《燃燒的月亮》及《夜向你撒了謊》雙詩集前夕，我們在家中促膝而談，錫奇大師的照片和創作作品，靜置在每個感覺溫度猶在的角落，李錫奇作畫，古月寫詩，成就藝文界最優雅的神鵰俠侶傳奇。
提筆寫詩來自於小學寒暑假，去嫂嫂圖書館狂讀《封神榜》、《水孩兒》等名著，吸納文學養分，初中2年級即以〈藍色多惱河〉參加作文比賽奪得好名次，老師當時給予古月的評語：「小小年紀不該這樣悲情。」照理該無憂無慮的美麗青春，為何這樣不開心呢？想來，應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所致。那年代，就流行這種浪漫情懷。
織就才子佳人
古月成長於政府遷台前後的戰亂歲月，媽媽還在唸中學就嫁給軍官爸爸，三代沒生女兒，身為長女，她因此成就家族有女萬事足的喜悅。只是命運弄人，國軍舉隊遷台，媽媽肚子正懷著大弟，因卡車拋瞄在雨中濕透，受寒的父親不幸染病早逝，母女到重慶後方投靠叔叔部隊。逃難時，山路顛簸，一個急拐彎，人幾乎快掉下去，駕駛兵問前座的媽媽，「為何哭起來？」能不放聲哭泣嗎？懷中還抱著嗷嗷待哺的娃兒呢！
遷居寶島，媽媽在台中擺地攤賣繡花鞋，總盼著「馬上打回大陸」，心存暫時停在台中而已。記得住屋旁邊有條小溪流，唱戲班子總喜歡捏著古月的腮幫子逗她，外省嬰仔，真很粉可愛。
娃兒長大成人，古月進入聖經書院讀了3年，出脫得典雅秀麗，在碧潭邊彈風琴，也讀詩朗文，出版《追隨太陽步伐的人》後加入詩人聚會。那時節，女詩人極少而珍貴，在「藝術祭」與李錫奇相遇，她回憶道：「座談會第一次聽到錫奇侃侃而談，意氣風發，面容開闊，我當時就覺得這男子日後必有大成就。」那麽多官二代和富二代都曾拜倒她的石榴裙下，而古月為什麼偏偏選擇收入微薄的小學老師作為終身伴侶？
古月深受才子佳人的典故所迷：「貧困痛苦得像浮生六記的沈三白，才達到愛情最高境界。」1955年，李錫奇告別古寧頭戰役的傷心島，到台灣攻讀師範學校，過完暑假八二三砲戰爆發，故鄉變他鄉，再也回不去，便走進戰亂交織下的流離命運之路，古月感慨說：「當初如果回到金門，可能僅止於當一名美術教師；而留在台灣，卻迸出了一位藝術大師。」這是上天有意的安排。
婚後，古月由幻想中的古代芸娘轉世為現實中的李太太，家事操持過度，淚流終日：「生活影響情感，也難免撕裂彼此。」結為連理育下了恬忻與恬寧2個女兒，姐妹花赴義大利學服裝設計，承接父親藝術基因在八德路經營畫廊，拍照的地點就在這，放眼望去，白的牆面、白的衣裳，明亮的極致。
好在有詩有歌來療癒，觸動了，抓住了豐腴的生活情趣，儘管各方文友素昧平生，卻能圓滿分享潛藏古樂詩歌中的豐美情感，古月的信念：「寫作時，心懷感激。」德國當代詩人Matthias Polityck不也說？詩碰巧觸動了靈魂，在特定時間或從某種特定意義上成為改變某個讀者一生的禮物，那麼這位讀者之於那個寫作時孤獨幻想，事後才從他所處的社群中獲得慷慨補償的人，也是一份禮物。
望著家中的珍貴美術作品，念及畫家遠遊，畫魂永留人間，彷如「畫壇變調鳥」陪著古月度過無數靜默的寫詩時光，生前與現今。
現代孟嘗君
夫婿素有「畫壇變調鳥」之稱的大師李錫奇，出生在金門古寧頭北山，這塊土地貧瘠的蕞爾小島，在長遠的歷史滄桑中，背負著無可抗拒的宿命。這一片離島有著金門人純樸勤奮又韌性的本質。小學4年級時「古寧頭戰役」爆發，北山祖厝幾乎被戰火摧毀殆盡，砲聲隆隆中，他升上金門中學。一座島，一個時代，一段沉重的飛灰記憶。
中學即將畢業，李錫奇深覺前途茫茫，導師李兆蘭發覺他對繪畫的愛好與天賦，於是保送到台北師專藝術科深造，因此造就他一生命運的轉捩點，19歲就在學校舉行首次個展，也是校方第一次為學生舉辦的個展，開創畫壇先河。
1958年，李錫奇準備返鄉執教，在基隆上船，已經走上甲板，忽然改變主意，轉身吩咐同班船的金門同學幫忙，把行李帶回去交給父母，他決定過幾天再搭下班船回去。這瞬間的決定，冥冥中，註定了「八二三砲戰」阻斷歸鄉路，也埋下了李錫奇在畫壇揚名立萬的關鍵點。
李錫奇毛遂自薦到台北縣新莊國小任教，與楊英風、陳庭詩、秦松、江漢東、施驊等畫家共組「現代版畫會」，踏上近代藝術的門檻。現代版畫會畫家群的創作，從早期浪漫的木刻版畫，走過夢中的秦淮河、阿房宮；掠過西方古老的城堡神話，到戰爭的記憶，李錫奇的創作盈溢著熱情，有如發酵而濃郁的高粱酒，衍生著「遠古的記憶」、「鬱黑之旅」、「本位．新發」、「浮生．本位」、「東方情」及「亙古餘韻」等作品。含概版畫、書法、漆畫、水墨等，繁複多樣的創作風格，創造出「畫壇變調鳥」驚奇。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九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