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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現場在地

郎亞玲

走在時間長河上

作者:鄭惟中 圖片提供:郎亞玲

國內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得現代劇場界先鋒,年輕的郎亞玲走入劇場是一段傳奇;原畢業於東海大學中文系,並擁有中文與美術雙碩士學位,畢業後沒有如預想地進入藝文圈,反而因為遇到人生的困頓間,思考著便一腳踏進劇場界,她始料未及。郎亞玲現任台灣戲劇治療研究中心負責人、頑石劇團藝術總監與編導、海思貝藝術有限公司藝術總監、大媒體新聞網特約撰述、龍瑛宗文學藝術教育基金會董事等職位,並於逢甲大學通識教育中心兼任助理教授。專業領域包括戲劇編導、表演指導、藝文空間規劃營運、藝術療癒,致力於當代美學與藝評、文學創作、文創產業、策展企劃、文化資產研究保存以及社區營造等志業,可說勳業彪炳。

危機裡的轉機
郎亞玲出生於書香世家,從小受到良好的家庭環境薰陶,天生有著非比常人的天賦,對於文學的喜愛與熱情,可以說將近癡狂的程度。謙卑的心與積極向學的求知欲,促使她大學與研究所同時修習多個領域的專業項目,包括文學批評、美學、藝術評論、策展以及裝置藝術等。儘管如此,看似一路通往康莊大道的人生,終究還是碰到困頓的危機。

30歲那年,郎亞玲不幸罹患了類風濕性關節炎,類風濕性關節炎是一種慢性的全身性自體免疫系統疾病,又以中年女性族群罹病機率最高,早期的症狀為四肢關節腫脹、發熱與疼痛,隨著病程進展,逐漸侵蝕到軟骨及硬骨組織,嚴重者會導致關節的變形與功能喪失,進而影響身體其他部位。當時此病在台灣醫療界仍不為人所熟悉,所以遭受惡疾纏身數年之久,憂鬱、焦躁、迷茫與無助的情緒幾乎將她淹沒,瀕臨崩潰邊緣,她於是開始自暴自棄、自我封閉許久,甚至於把自己貼上無用的標籤,年輕時那個曾經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女孩,似乎已離她遠去,再也無法見到。生命中的福禍皆是人們難以預料,俗話說:「當上帝為你關了一扇門,祂同時會幫你打開另一扇窗。」在漫長求醫問藥、纏綿病榻的日子裡,郎亞玲突然意識到:一個人之於宇宙是多麽渺小的存在,即便自己從地球上消失,地球依舊在自轉,萬物仍在生生不息地循環。

她不禁思索:個人的存在意義與生命的價值到底在何處,卻一直找不到答案,某一天,郎亞玲靈光乍現,她決定做一件可以影響他人並且改變社會的事,此時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演戲」與「創辦劇團」的念頭,她自己也說不出甚麼原因,歷經漫長的復健過程以及親友陪伴與扶持下,郎亞玲的病情逐漸好轉,終於過上與普通人相去無幾的正常生活。疾病並沒有將她打倒,反而使她更加堅定自己的信念。

1987年,郎亞玲創立了大中部地區第一個現代劇團「觀點劇坊」,同年第一部戲劇作品《閣樓上的女子》舉行公演。有鑒於台灣本土戲劇環境貧脊,資源相較於國外匱乏許多,軍中劇團大多以愛國反共為主題進行演出,且都隸屬於三軍支援成立的藝工大隊,訓練出來許多藝人成為當年電視綜藝節目的藝人;而大學學生僅以個人有限資源,或少數獲得學校支援,得以展開演出活動,大多以國外經典名著來改編,在有限藝文環境中舉辦公演;郎亞玲有幸得以在行政院文化部前身「文化建設委員會」的支援下,努力求新、求精,謹慎選擇劇團成員,大家義無反顧地投身於高強度的密集訓練。
現代劇場在地化
當時台灣社會剛結束戒嚴,政府的多項行政措施大致上還逗留在國府大陸時期,許多話劇菁英均處於抗戰劇、古典劇、英雄劇以及民間劇為主流,而比較現代的劇場,輾轉由西方傳過來,首先被大學生吸收與學習,因此夾在政府與民間之間的縫隙中,現代劇場要獲得突破,必須經歷較大的壓力,才逐漸廣為新一代的知識分子肯認。另外,台灣經濟才剛剛走出二戰的陰霾,憑著家庭輕工業的復興,父老為了振興經濟而努力當中,沒有足夠的資源,戲劇創作環境並不順暢,郎亞玲及她的劇團憑著一股毅力與信心,在經歷幾次的挫折後,思考著要讓劇場現代化,就必須拋掉傳統戲劇的老式觀念影響,不能受限於既有的教條與法則,必須從現場、在地兩個原則出發,否則無法改變原有的桎梏,因此她決定另組一個能真實呈現台灣地方特色的劇團,「頑石劇團」就在此背景下誕生了。

提及頑石劇團以及前面觀點劇坊兩者的不同之處,郎亞玲說道:「觀點劇坊著重於表達前衛的觀點,而頑石劇團再生之後有個非常不同的質地──發掘並重新詮釋我們生長的這片土地所發生的事,紀錄以及重新讓母親大地再生。」頑石堅持使用原創劇本,創作出具有在地特色的戲劇,劇團取名「頑石」兩字,意義在期許未來即使遇到任何關卡,都能不畏艱難,展現頑強而堅韌的生命力。

頑石劇團注重在劇本題材的「在地化」,當時台灣舞台劇的劇本種類可大致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外國版本,另一種則出自台灣本土原創劇本,兩者佔比各半。觀點劇坊的創作比較接受戰後西方興起的戲劇影響,當時西方的前衛主義作家們,紛紛崛起,世界大戰後的創傷讓人反思,宗教不但沒有消弭戰爭的殺戮,相反的變成引發戰爭的因素,英雄主義以及有神論徹底傾褪,人文主義以及人道思想崛起,戰爭導致生靈塗炭,宗教的神靈仍然置之度外,拋棄人民的祈禱與訴願,文在主義崛起,前衛藝術席捲整個西方社會,也影響了西方現代戲劇的思考以及主題設定方向,這種前衛主義瞬間誘發藝術的多元性,劇場也跟著發展出超現實戲劇、象徵劇、未來主義、意象主義、表現主義等方向來,當然這一類的戲劇很快地便被翻譯成中文傳播到國內,影響戰後嬰兒潮一代創作者的策劃方向。
但是這許多現代劇場並未興起多大的浪濤,在創作及演出環境受限下,有如曇花一現,之後便銷聲匿跡。而郎亞玲則不斷在演出與籌劃之間思考,如何開創與突破,才是未來的創作道路,因此她率先提出「在地人演出在地人」的觀點,這些故事與題材才能吸引更多的觀眾目光,這些故事與題材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現實,更能引起在地觀眾的共鳴,引起郎亞玲在地性劇本的靈感來源,郎亞玲娓娓道出了昔日成長的經歷,她自己是一個在台北長大的都市小孩,只是讀大學時期來到台中東海大學就讀,研究所畢業後進入大專院校任教,當時學校教育對台灣歷史與地理著墨甚少,加上她自己對文學的狂熱偏愛,郎亞玲將學習重心自始至終都擺放在課業上。漸漸地深感於對台灣這片土地過去和現在知識的匱乏,史料建立零散而破碎,於是著手進行田野調查,接下了名為《大家來寫村史》的社造專案,其中提及的村莊即是台中大肚山東海村,陸續田野調查的經驗讓她大開眼界,原來這一塊小小的土地上,竟然隱藏著如此多元、豐富、感人、珍貴的舊往,那就是在地文化的重心,沒有什麼比這些史料更令人著迷。

靈感的種子
台灣地形豐富多變,山巒從北綿延至南部,儘管對於大肚山有相當程度的暸解,台中之外的地方仍感到陌生,埋下日後創作靈感源泉的種子。郎亞玲有了成立劇團的經驗後,決定實現發揚台灣在地文化的想法,將自己的劇團化身為四處演出的遊牧民族,無論何時何地,只要有寫劇本的需求,就會幫他們找出其中的關鍵性議題,作品全數取材自當地,用更加活潑與多元的戲劇形式將在地人的生活樣貌以及人生經驗展現出來,分享給更多人知曉外,也提供給下一代人反思的空間,當然更能誘發觀眾閱聽人的共鳴。郎亞玲解釋說:「我們總是認知為歷史距離我們遙不可及,事實上它就在我們生活周遭。」活生生的歷史之所以令人感動,乃因它是由人物、萬物以及土地地,在同個時空一點一滴地匯集淬鍊而成。

為了將頑石劇團發揚光大,郎亞玲投注了大量時間與精力在劇團的人力資源上,除了借重劇壇前輩傳授的演戲經驗外,同時還聘請專業人士現場進行指導,團員們一邊創作一邊學習,期望能將作品演出到盡善盡美。在平日生活裡,不似其他戲組沒日沒夜的拚命工作,郎亞玲表示,頑石劇團非常堅持有效率的排戲,工作進度落後時,以盡量不打破個人原有的規律作息節奏為原則,眾人集思廣益,讓大家盡情表達自身對於藝術的喜愛與感受,自行拓善安排時間管理,築起溝通的橋樑,創造出一個共享平台,這也是頑石劇團能一直持續創作的重要原因。

與傳統定義的劇場人有別,頑石劇團的成員來自四面八方,論及篩選演員的條件,郎亞玲答道:「戲劇是屬於任何人的。」無論來者是否為本科系畢業,是否具有相關領域的知識基礎或行業背景,都不是評選的唯一標竿,只要對戲劇懷抱熱忱,謙卑向學,就擁有站在舞台上的資格。在選角方面,除了關注演員的內在特質,與其搭戲的人也是一項重要考量。有別於同行其他導演的做法,決定是否錄用完全取決於演員當下所呈現的狀態,郎亞玲更加看重演員未來的發展潛力,他們從日常的排練過程當中學習、進步,一路的成長與蛻變是眾人有目共睹,其所帶來的轉變也將收到意想不到的成果。另外,郎亞玲欣慰地表示,因接觸頑石劇團而改變生涯規劃的人不在少數,有些人日後成為專業演員與導演,也有一部分人從事與戲劇行業毫不相干的工作,比如企劃、創意、設計等領域。儘管成員日後轉行,這一路上蓄積的專業技能與人生經驗,將會她們帶來靈性百尺竿頭,更上一層的啟發,對事物也能抱持著更加透徹的見地,他們從戲劇中重新審視自己、發掘出自身隱藏的潛力,在未來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優勢。

舞台上的革命情感
在舞台效果呈現方面,一般來說,導演會事先規劃好整體欲呈現的畫面感,並朝向達成預期的效果執行;但是郎亞玲反其道而行,她不過多干涉演員對於戲劇的理解與詮釋方式,她認為導演與演員之間的相處模式是平等且互助,因為深信每個人身上都具有獨一無二的創造力,那是他人難以剝奪,更是難能可貴的舞台資本,在演出構思過程中,無數的思想碰撞、靈感啟發,也都是演員反饋的一環。頑石劇團採取開放的創作環境,使得演員對團隊有著充足的信任感,進而營造出開心愉悅的工作氛圍。「一個人用自己的聲音跟身體展現自我的時候,極度脆弱,卻也極度真實。」面對這種脆弱,需要他人的同理心與尊重。當導演與演員意見分歧或溝通不良時,導演會以客觀第三者的身分,依著自身的經驗去指導大致的方向與表演的重點,畢竟有些盲點在自己身上是看不到的,除此之外,只需隔絕一切外在干擾因素,留一些時間給演員獨自消化與沈澱,就能達到良好的成效。

在人生數十年的光陰裡,郎亞玲也曾嘗試過其他行業,試圖從中找尋真正的自己,到頭來她才發現唯有戲劇可以使她得到精神上的救贖。談及為何篤定地走上戲劇這條路,朗亞玲強調:「戲劇有更強大且吸引我的特質──它是一個群體的工作作。當你走入劇場時,可以感受到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拋頭顱灑熱血的熱情,那是眾人集體釋放出一種非常有愛的能量,絕對不會有普遍上班族的厭世與焦慮感,劇團裡的每一位成員在這裡攜手達成演出目標、實現自我的理想境界,那種激情澎湃的感動,深刻感染每一位劇場人。」劇場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他們依方面是工作夥伴,同時間還是彼此的良師益友。在創作與排練階段,如何達到有效且良好的互動交流、遇到棘手問題時尋求折衷方案,磨合多方衝突的意見並達成集體共識,皆是每位演員的基本素養。在劇場裡,每個人都可以結交到知心好友,平日裡除了探討工作和表演相關議題之外,還能交流雙方不同的人生觀與價值理念、掏心掏肺地互述心事,相互扶持,一同解決眼下遭遇到的任何困難,相信這一段共同成長的記憶與革命情誼將會令人永生難忘。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九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