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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雲拿霧

林柏維現代詩的雲霧意象

作者:李桂媚 圖片提供:林柏維

雲越窗入,詩穿牆出
早在學生時代,林柏維的文學才華就嶄露鋒芒,自1976年開始,早慧的林柏維即在《竹高青年》、《南投青年》、《台灣時報》等刊物發表創作,並曾獲頒南投縣青年郊遊寫作比賽第一名、南投縣青年文藝營寫作比賽第一名、中國語文學會全國中等及公立專科學校國文獎金特等獎、輔仁文學獎散文組第一名及新詩組第二名等獎項。然而,文藝青年林柏維並沒有像兄長向陽、林彧一樣成為詩人,忙碌的學術研究與教學生涯讓他暫時告別了現代詩,停筆數十年後,遲至2018年,方有第一本詩集《水沙連》問世,緊接著2019年出版第二本詩集《天光雲影【籤詩現代版】》,2021年再推出《貓兒筍──林柏維詩集》,短短四年,便向詩壇繳出亮眼的成績單。

翻開最新出版的《貓兒筍──林柏維詩集》,〈斗室四行〉結合了越窗而入的雲、穿牆而出的詩,娓娓道出詩人的書寫生活:
那面牆撕下被歲月發黃的壁紙
這面牆好擁擠,塵垢飽讀典藏
雲影透窗飛來與書桌倚牆發愣
詩句竟從牆角向門縫偷偷溜走(林柏維,2021:118)

斑駁脫落的牆面是時間為空間留下的痕跡,文人的書房總有一面書本超載的書牆,透過窗戶連結起屋內、屋外的世界,書房也能觀察到天光雲影的變化,靈感就在所思與所見之間碰撞,因而有了詩作的誕生。

誠如保羅.利科(Jean Paul Gustave Ricoeur)析論豐塔尼埃時的詮釋:「隱喻意味著用人們更熟悉的另一個觀念的符號來表示某種觀念。」(保羅.利科,2004:286),「雲影」是大自然常見的景象,在詩作裡更成為文思泉湧的象徵,連結起生活與創作的「雲影」,亦出現在詩作〈冬日情緒四行〉裡:
冬陽忘了關上天井
心事剪碎雲朵留在空中
冷凝雲影徘徊天窗
飄來晃去仍在窄窄藍框(林柏維,2021:121)

房屋的天井設計一方面讓陽光灑落,另一方面抬頭就能看見天空,建築物框出的界線,讓天空有了範圍,白雲也彷彿被切了一半,藏著心事的創作者,望著窗外的自然景象,進而把思緒幻化為行雲流水的文字,收進稿紙的格子,或者透過相機的觀景窗,按下快門,成為定格的風景。

〈車輄寮〉一詩的「雲影」同樣疊合了風景與記憶,停格在時間的一瞬,詩人寫道:「天光雲影留住閣樓窄窄的窗」(林柏維,2018:89),林柏維的二哥林彧曾在散文裡提及,小時候住的木屋,二樓臥房有一片天窗,白天的時候:「那方小小的天窗,除了鬱藍的天色便是皎白的雲彩,還有的則是窗框那四道淡淡的苔青」(林彧,2002:65),進入夜晚後:「睜著眼睛看看那方小小的天窗,便不禁會有許多幻想」(林彧,2002:66)。童年的想像世界就從住家閣樓的天窗展開,點點滴滴的兒時回憶與家鄉變遷,也透過詩記錄下來,正如同林柏維在《鹿谷茶飄香》中所言:「在凍頂茶行,我們家兄弟與紙墨書籍為伍,望著閣樓上天窗流瀉下來的月光,或者倚窗靜觀山村街景,或者攀上瓦簷沐浴於滿天的星輝夜色;這樣的圖像,用筆寫下來吧!」(林柏維,2004:61)

2019年12月6日,林柏維在微貳獨冊舉辦《天光雲影【籤詩現代版】》新書分享會,由向陽擔任與談人,林柏維寫下詩作〈這夜在微貳〉,記錄兄弟對談的美事,詩作同樣使用了「雲影」意象,然而不同的是,「雲影」拆解成了「雲」與「影」:「一層雲,化作喜相逢/幾張影,溶成歡笑聲」(林柏維,2021:201),雲是人生的緣份,亦是創作的靈感,影是詩籤、是照片、是投影片,也是活動花絮及詩人側影。

南投印象
總體來看,雲意象在林柏維現代詩中頻繁出現,例如詩集《天光雲影【籤詩現代版】》從詩集名稱即可見到雲意象之使用。此外,雲是水蒸氣的液態現象,霧同樣屬於水蒸氣的液態表現,林柏維詩中亦不乏霧意象之運用,細探其雲、霧意象的作品,展現了詩人握雲拿霧,從大自然與日常生活洞見詩意的本領。

「雲影」可以解讀為雲的形象,也可以是雲的倒影,林柏維與文友同遊梨山寫下的〈跌落下來〉,甫開頭即點出「一方水鏡映照天地」,接著細數落羽松、山櫻、楓樹、青山、落英、枯葉等景緻都在水鏡之中,「天光雲影,相繼跌落/心情也跟著摔落/只有波紋粼粼攪動靜畫」(林柏維,2021:91),水鏡呈現出天色與白雲的倒影,如詩如畫的美景讓人心曠神怡,不只是天空被收納進水面,目光與心神也深深被水鏡吸引,一切彷彿頓時靜謐下來,只剩下風吹過水面的波紋,帶來微微波動。

雲霧是故鄉南投時常可見的景象,在林柏維筆下,「霧鎖郡大山籠罩大坪頂」(林柏維,2018:87)、「梅花鹿奔騰鳳凰山雲岫」(林柏維,2018:121)、「霧沉鳳凰山/恰似婚紗圍攏」(林柏維,2018:95)、「霧起時,回鄉飲三顯茶」(林柏維,2021:71)、「夢,在遙遠的雲裡起伏/跌宕霧靄,醉落溪壑」(林柏維,2021:33)、「我的夢會與你一起抵達/飄渺的雲霧故鄉/都會回到,美麗的/美麗的鳳凰山」(林柏維,2021:67)、「我從大坪頂撿回車輄寮童年/曲水裡有白雲蒼狗,常笑多情」(林柏維,2021:241),展現了雲霧繚繞之美,更蘊含著他對家鄉南投鹿谷的眷戀、父親經營凍頂烏龍茶行的往事。

大坪頂是鹿谷鄉的舊名,鳳凰山則是他從小觸目可及的美景,林柏維於《鹿谷茶飄香》一書便指出鳳凰山與鹿谷的緊密關係:「在鹿谷鄉的每一個角落,昂首東望,鳳凰山以標準的『山』字形隨時站在您的眼前,遠觀時,淡藍色地貼在天空裡,近看時,靛青或者碧綠地雄峙於平緩的丘陵上」(林柏維,2004:94),因此在他書寫南投的詩作中,鳳凰山不只是地景,更是美麗的象徵、夢想的起點,〈凍頂的孩子們〉開端寫著:「烏龍茶在大坪頂飄盪芳香/甘甜隨鳳凰山嵐發酵/孩子們,優游如行雲」(林柏維,2021:85),山嵐是霧的別稱,山與雲霧之美交織著翠綠的茶樹與芬芳的茶香,成為童年美好的記憶。

不只是鹿谷鄉,南投縣其他鄉鎮也是林柏維關注的對象,〈合歡山〉、〈合歡雲海〉、〈雲鄉〉描寫位於南投、花蓮交界的合歡山,〈碧湖〉一詩所描摹的,則是位於仁愛鄉的霧社水庫:
藍天睡入霧社山坳
沉落一湖碧綠

花岡一郎偕二郎沉睡
莫那魯道沉睡
賽德克族也沉睡
所有英靈都沉睡

喚不醒粼粼水波
抓不住波光倒影
寧靜應答空谷回音
山嵐來,去微雲(林柏維,2018:97)

首段刻畫碧水藍天的美麗地景,第二段帶入霧社沉重的歷史,1930年由頭目莫那魯道領軍的「霧社事件」,是日本治台期間最激烈的原住民武裝抗日行動,以賽德克族為主的反抗活動,最後參與的族人及家人不是戰死就是自盡,擁有原住民身分的日本警察花岡一郎和花岡二郎也因為面對兩難,選擇自殺。詩人以「沉睡」取代死亡,緊接著第三段以「寧靜」來回應一切,歷史的悲劇雖然無法改變,但最末句來去自如的雲霧,正象徵著民主自由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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