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的言說
論劉曉頤的陰性書寫
作者:嚴寒
象徵派大師馬拉美(S. Mallarme)認為:「詩是謎語」。「就是,詩不僅是具有『想像』和『音樂』的要素,必須有其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才耐人尋味。」(覃子豪,1976:4)閱讀劉曉頤的詩作,宛如置身一座奇大無朋的文字迷宮,這一座迷宮的建構要素豐富,範疇廣袤,文字瑰綺,意象華美,處處都是謎面,每一個情節,每一條渠道,洋溢著繁複的符號,符號則蘊藏著其所具備的符指與意指,好似小孩心目中的糖果屋,又好似青春洋溢的青少年夢幻花園,恬靜幽深的良辰美景,很多的意象在字裡行間忽明忽滅,忽遠忽近,符合了詩論家狄源朔太郎所指詩的本質:「所謂詩者,實由主觀態度所認識的宇宙的一切存在。」(覃子豪,1976:5)
意象:邊緣疊加
人類創造綺麗無比的文字工具,目的是作為傳輸心靈之所思所感的意向,尤其是詩直接觸及詩人內心深處的感情世界,詩人將之化為簡短而有力的句讀,透過符號直接奔闖進相同頻率的閱讀者靈魂深處。閱讀劉曉頤的詩句,必須以異於常人的寬闊胸襟,去探觸文句裡面的涵義,從奇花異卉中撥尋綠葉蔭涼處所隱藏的謎底。這些奇花異卉中的綠蔭好比宇宙邊緣的星河迴旋處,繽紛不已的意象疊加構成的深藍星群。
「意象」是劉曉頤詩作的核心,覃子豪認為意象可以使詩句轉化成穿雲箭,直接刺入閱讀者的潛意識,並激起情感共鳴的心象,靠詩人的想像將文字與詞語經過千捏萬塑製造出來的第二層意義之境,非合乎邏輯的現實之境,才具有藝術的深刻衝擊力,他說:「一般的詩作(指五四運動所塑造出來的白話詩)只注意到詩句的流暢性和音調的鏗鏘,而未深切地注意於意象的創造,詩缺少了意象的呈現,便成為情意的說明,而不是藝術的表現。」(覃子豪,1976:22)情意的說明光靠散文或語言便足以擔負其任務,無須特別千錘百鍊去塑造詩的心靈之境,而意象則是一種二度想像的心象,一個簡潔的心象無須說明、無須包裝、無須佈陳、無須敘述即可直透對象觸動靈魂琛處之弦,誘發共振,沒有意象的詩,於今已經不能具備詩的資格了。且觀賞劉曉頤的詩作,意象充斥著每個句讀:
靜止之後,還有化石聆聽你
還有微笑般的紋縫濺越水花
弧度來自遠古陽光中的蝴蝶
你說,可以封緘了(劉曉頤,2018:50)
在這幾個句子裡,清楚地可以算出四個完整的意象,第一句:化石的聽覺在靜止的千年背景裡聆聽、第二句:龜裂成微笑形狀的裂縫中有水花濺越著、第三句:來自遠古的陽光下翩翩飛舞著某種幾何弧度形狀的蝴蝶在兩個靈魂裡繽紛、第四句你的眼神告訴我,可以用彼此的纏綿封緘了。四個滿滿的意象,貫穿著四句詩行,行間盈溢著優美而瑰麗的愉悅,書寫著女性特有的幽遂心境,這種情狀並非一般散文或造句足夠凝聚莫可言狀的力量觸動人心。
意象的產生總在思慮的邊緣處,意象來自懸念,意象就像生命最基本的元素之間,負責組合粒子的能量之鍵「量子」所具有的牽引力。遍佈著整個宇宙,如果沒有它的作用力,宇宙早已飛灰湮滅。量子具有「波、粒二相性」意思是:量子是波也是粒子,波的特徵就像水面上受到激動,產生一圈圈往外擴散的漣漪,當兩個漣漪相疊加時,兩個波的頻率相同,會強化疊加出來的漣漪,若兩個波頻率不同則互相遞減,終至疊加之處漸趨止息。量子是粒子,是實體,才能具備衝擊力,才能帶著能量穿越宇宙任何一種空間,包括心靈那無法測度的區塊。詩人藉著若干懸念的聚合,產生碩大無朋,卻只能壓抑在內心深處蠢動的能量,利用語言重新組合,建造一群句讀,組合成另一種心象2.0,非符合邏輯的「心靈的圖檔」(picture of mind)這就是意象,而生命的本質「能量」是意象的黏合劑。
用儲存的意象觀點閱讀劉曉頤的詩句,你會驚訝於她那熟練而機智的筆尖滑動間,許許多多異於常態的心靈圖檔便像決堤的水庫般,一股股洪流傾瀉而出,讓人目不暇給,且聽:
幸福是可能停駐的。綠薔薇的靜脈
由綠轉為藍紫,流經莓果李子色的秋身體
薰過廢墟體香……(劉曉頤,2020:44)
我稱劉曉頤的風格傾向於「意象詩」,有幾個例證:「劉曉頤的詩,充滿奇詭的想像,她長於使用感官意象和語言,營造出曖昧、纏綿且渾沌的詩想世界。」(向陽,1976,《來我裙子裡點菸》名家推薦語)「意象趨向華麗詭異,設色穠妙。」(宇文正,1976,名家推薦語)「我也喜歡她的情詩,愛如此危險、脆弱而甜蜜。」(伊格言,1976,名家推薦語)「詩意與意象飽滿,令人驚豔。」(辛牧,1976,名家推薦語)等,許多讀過她的作品,莫不肯定她對意象的經營頗費一番功夫。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二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