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徐培晃
時間的流逝.存在的孤獨
作者:李桂媚 圖片提供:徐培晃
繼2012年1月出版首部詩集《火宅》之後,相隔了將近 9年的時間,徐培晃終於在2020年12月推出第 2本詩集《舊房子》。《火宅》與《舊房子》,從書名觀之,看似空間,其實亦有時間蘊含;火的燃燒隱喻時間的前進,舊則代表著時間流逝,時間正是詩人試圖爬梳的母題,透過文字創作,詩人重現/重組記憶切片。
世界如同一個立方體,隨著每一個人的視角不同,或近或遠關注到不同的局部,詩人邊走邊看,運用多重視角以及屬於自己的符號,以詩銜接起生活與生命裡大大小小的故事,徐培晃認為:
「生活與生命,像用一張張馬賽克的小照片,拼貼成一大幅失焦的身影。不斷在尋找到適當的觀看距離,這一小張那一小張和整大張。記憶未必是一則有起承轉合的故事,更多時候像是多切面的鑽石,一道光折散出四射的火光,更近乎詩。」(徐培晃,2020:4)
誠如其在〈自序:過日子,且聽下回分解〉所言,詩是生活,詩是生命,詩是「過日子」(徐培晃,2020:2),因此在《舊房子》這本集子裡,我們可以看到,100則詩作以日曆般的圖案編號呈現,不論長短,每一首詩皆採取一段到底的形式,就像是一張張生活寫真,分開來看,可將其視作100首詩作,並置觀之,宛若現代詩版之「追憶似水年華」,作家努力以文字追回逝去的時間,證明自身的存在,就如同德勒茲(Gilles Deleuze)論及時間與回憶時曾指出:「在這種以己的過去、自身保存的過去之中,我們追尋著我們的夢或回憶,而不可逆返。」(Deleuze, Gilles,2003:481)
記憶的多重視角
多點透視是詩集《舊房子》的一大書寫特色,國畫創作經常可見到「移動焦點透視法」,亦即「鏡頭隨著畫面移動,焦點也在移動」(劉平衡,1997:7),大抵而言,《舊房子》正是以這樣的方式切入,從房子到居住者、從小孩到長大成人,細膩刻畫出家與社會等主題,最末娓娓道出家的意義:「有你有我一起入睡起床盥洗的地方就是家。」(徐培晃,2020:174)
最初的視角是房子的內心世界,隨著時間及使用造成的磨損,房子逐漸出現些許缺陷,每逢下雨的日子,「牆面滲下一條一條水痕/不想被看到」(徐培晃,2020:26),無數回夜深人靜的時刻,「偷偷咳嗽/不讓睡著的人聽到」(徐培晃,2020:27),詩人將房子擬人化,一方面呈現年久失修的狀態,一方面道出房子不願被貼上老舊標籤的想法。
到了第6首,徐培晃以居住者的視角與房子互動,訴說家人想要守護家庭的心情:
好漫長的一條路啊,要接力
向前跑
一代一代的跑
跑到沒有盡頭沒完沒了
還能跑,所以這一棒乾脆多跑一點
中古屋加蓋
喘口氣:可以住更多人了
再把床,衣櫃,冷氣,桌椅,和孫子的毛蟹車
抬上樓
扛在肩頭
內心就更完整(徐培晃,2020:31)
由時間的連續性來看,世代與世代的交棒表現了時間推移、年邁與新生的交替,或許時間並沒有所謂終點線,但每個人都試圖跟時間賽跑,肩負起對下一代的希望與責任前進,在人生的跑道用盡全力衝刺。再從空間的延伸性來觀察,加蓋的中古屋以及各式各樣家具帶來空間的變化,一方面是現實空間的擴增,另一方面也有傳承延續的象徵意義,其中「孫子的毛蟹車」更揭示出家庭成員的變化,新一代正式加入。
第7首裡,小朋友畫在牆上的塗鴉已被油漆蓋過,意味著時間與空間的變異;第11首則是彌月照留住了嬰兒稚嫩的容顏,現實世界的孩子如今已是少年;第42首進一步道出社會的競爭與壓力,看似平常的生活,卻彰顯了現代人在追求夢想與面對現實之間的無力:
還是不要知道我在外頭怎麼工作比較好
活在夢裡,拋向天空的學位帽
以為化做凌雲猛禽
接手時,已經學歷貶值
財富不均屢創新高
時不時皺眉,陷在紅燈遲遲的車陣裡
呼吸彼此的廢氣
又怕突然一瞬的綠燈
沒人敢熄火
加班,還好年輕
還好有B群,還好
還好(徐培晃,2020:72)
步入社會,他體認到現代生活的焦慮與無奈,以及夢想與現實的差距,過去努力換取的學位,曾經以為是邁向成功的階梯,萬般期待卻被無情的現實一一擊碎,貧富差距和社會階層不斷加大,年輕人為了生活四處奔波,十字路口的紅燈是具象的存在,也是困頓的隱喻,停滯的不只是車流,更包含理想。然而,縱使大環境如此不堪,如此讓人力不從心,依舊「沒人敢熄火」,無論感到多麼疲憊,還是選擇繼續「加班」,並且反覆安慰自己「還好」,展現出充滿壓力的現代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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