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與清醒之間
:閱讀《幼鯨的海底遺跡》
作者:李桂媚 圖片提供:幼鯨
寫詩、寫小說,演奏揚琴亦作詞、作曲的右京,透過創作實踐生命,其在詩集《幼鯨的海底遺跡》序文對詩意的詮釋為「以有限回應無限」(右京,2012:22),這樣的信念自然也展現在詩作上,他的詩作經常以「夢」為核心,除了「夢」意象,「睡」與「醒」同樣指向著「夢」議題,「夢」一方面打破了線性時間以及單一空間的限制,另一方面將現實與想像交疊,透過自我的變形和重塑,探索個體與世界的關係。
例如詩作〈命〉營造了夢境般的場景,藉由角色的變動與非固定性,探討生死與存在的課題:
攀上刀劍架成的梯
四周盪著前人的臨終
發現自己在執行一場死刑
且一手包辦了所有角色
我被你們無可褻瀆的神驅逐
連憔悴如詩的權利也不肯給我
只得不停叩問生命
像隻啄木鳥(右京,2012:39)
在如同一場夢的情境裡,梯子將通往哪裡?我們不得而知,但是可以從刀劍意象感受到環境的危險,以及無法逃避的命運,面對這場死亡威脅,詩中我方驚覺到,自己同時扮演了執刑者與受刑者兩個角色,於是開始在導演與演員等不同身分裡,嘗試辯證生命的意義,就像是啄木鳥一樣,持續敲擊著同一個點,不停探詢同一個問題,尋求生命的解答,反思存在的本質。
〈若干年前的失戀〉以「變」開場,以「夢」結尾:
發呆時換了十幾種坐姿。
稚嫩的小腳趾被踩過去時忘了喊痛。
聽不見窗外慣有的風聲。
完全沒有──一點悲傷的──感覺。
不需要勸我好好睡一覺,
我根本未曾醒來。(右京,2012:41)
首句「發呆時換了十幾種坐姿。」看似平常的動作,卻不斷改變,傳達出內心的不安,而不安的原因可從詩題找到線索,即源自「若干年前的失戀」,因此外表看起來在發呆放空,實則有意或者無意地一直變換姿勢,希望感情上缺了一塊的心,能找到一個自我安慰的方法。緊接著,詩人以被踩過腳的小趾忘記要說痛,表現失戀的痛比身體的痛更加強烈,對於外在環境的聲音也抱持冷漠的態度,或許失戀帶來情感的麻木與個人的封閉,讓人忽略了現實生活裡的其他痛苦和事物。
第一段末句強調「完全沒有──一點悲傷的──感覺。」對悲傷情緒的刻意否認,更像是在正話反說,也或許悲傷到達了極點,就失去了感知悲傷的能力。值得注意的是,〈若干年前的失戀〉一詩幾乎每行句子都以句號作結,句號代表「意思已完足」(林穗芳,2002:162),由此觀之,每一個詩句都可以視為單獨的日常片段,可能是好幾年前剛失戀的心情,也可能是持續了好幾年的感傷。第二段謝絕別人「好好睡一覺」的關心,因為只有當局者最明白遭遇的問題,儘管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但是困在過去的自己,面對感情始終無力,「未曾醒來」揭示著詩中我仍在夢中,既象徵著對過去痛苦的防禦,亦代表著無法改變的困境。
就像右京在〈窗前記〉第一個段落所寫的:
夢醒後猶有不甘
所以它們才趁虛而入(右京,2012:92)
詩作題名為「窗前記」,然而窗之框架終究難以束縛情感的奔流,甫開場就強調了「夢醒後猶有不甘」,不甘心的心情一來是對現實的不滿,二來是對未竟之事難以釋懷,因此莫名的不安與焦躁等情緒趁虛而入,在內心深處不斷擴散。再換另一個角度來看,如果不甘心的是夢境,那麼夢境就隨之與現實交錯,即便清醒後,依然在腦海裡盤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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