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景的記憶敘事
閱讀《景色:向陽詩歌百選》
作者:李桂媚 圖片提供:向陽 攝影:劉振祥
13歲萌芽詩人夢的向陽,一直與詩同行,在2025年邁入從心之年,詩人達瑞為其編選《景色:向陽詩歌百選》,透過年輕世代的編輯思維,提供閱讀經典的新角度。台灣這片土地始終是詩人書寫與關注的對象,文化地理學談到地景時,經常以「羊皮紙」作為比喻,地景不斷被書寫、塗抹、覆蓋,在時間之流裡成為當下的面貌,誠如Mike Crang所述:「地景是隨著時間而抹除、增添、變異與殘餘的集合體。」(Crang, Mike,2003:27~28)地景是自然景物、五感體驗,更是詩人文化眼鏡所見、歷史印記疊加的風景,詩集名為《景色》,正是希望讀者走入開放的地景,用自己的方法去詮釋、看見台灣的多元。
地景的記憶轉化
〈霧落〉看似寫霧之景,實則描摹詩人面對父親病逝的悲傷,敘說懷念父親的心情:
霧落下潮起一般地沖襲
那時仍舊聽到鏗鏘的斧金
響自逐漸隱退的山頭
啄啄地,彷彿空谷鳥鳴
悄悄地,霧侵占了小村
霧落下黃昏一般地來臨
此時已經不見落漠的葉蔭
憐視開始發芽的小樹
緩慢地,我展讀父親遺下的信
迅速地,霧來窗裡讀我的眼睛(向陽,2025:26)
詩中反覆出現的「霧」不僅僅是自然現象,更是情感的波動、回憶的載體,「每每籠罩著一層薄霧的凍頂山」(向陽,2009:無頁碼)是童年時期的向陽,在南投鹿谷老家觸手可及的風景,因此地景「霧」與記憶裡的「父親」產生連結。兩個段落的首句與末句皆運用到「霧」意象,第一段的「霧」揭示了時空的推移,山村裡如潮水一般襲來的「霧」,象徵著時間流動與記憶湧現,「侵占了小村」的「霧」則是眼前景物由清晰轉為模糊,同時隱喻著死亡和失落。第二段的「霧」與「黃昏」一同到來,是白晝將盡的時間變化,更是人生暮色、父親身影消退的暗示,詩中我默默閱讀父親留下的書信,「霧」成為情感的無聲回音,自然的霧與情緒的淚水交織,含淚讀信的同時,「霧」亦讀著詩中我的思念之情,蕭蕭評價向陽十行詩時,即曾論及:「淚眼朦朧,霧中看信,外在的景與內在的情就這樣不著痕跡,交融在一起。」(蕭蕭,2004二版:20)。
自然景色不只是個人眼中的風景,更是文化記憶的觸發點,〈在砂卡礑溪〉中的山川見證自然、原民、漢人、殖民的歷史變遷,成為承載多重族群記憶的場域:
彷彿可以聽見野鹿奔走
在砂卡礑溪最最媚柔的淺灣
從百千年前大魯閣族的部落傳來
吆喝與樁杵共同搗出的天空
到此際還晴藍如昔
彷彿也是水的聲音,急急切切
跟隨紅嘴黑鵯在山黃麻枝頭
呼喚整座山谷
片麻岩兀自沉思,靜寂肅穆
於眾木咬耳竊語中
推敲心事
還有山風,駐足於此
傾聽歷史偷偷寫入岩石褶皺的嘆息
大魯閣社祭典的鼓聲
漢人開山、日軍征伐的槍聲砲聲
逐一走進玄黑曲折的大理石紋
目送砂卡礑溪往前急奔
野鹿野鹿,不復哀鳴
但使兩山之間飛奔的瀑布
為亂蹄亡走留下見證
到此際,宛然歷歷在目
色澤與曲線交響而奏的水聲
一路爬上太魯閣峽谷的兩壁巨石
在砂卡礑溪擱淺千年的灣靠
循水聲,依稀可以看見野鹿覓食(向陽,2025:308~310)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三十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