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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的母體:知識分子的鄉愁

李魁賢以蒼生為念

文、攝影:朱介英

雪白茫茫落下
潔白覆蓋一切山脈
雪也白茫茫落下
庫德斯山脈
但立刻血紅一片
……(註)—Hussein Habasch—

懷著忐忑的心情與著作等身的文豪、詩人李魁賢見面並採訪備感榮幸,詩人孤寂地在偌大的書房裡埋首書卷,孜孜不倦,未曾有稍微懈怠;可知他身處方寸,心遊寰宇,不但是名揚國際的詩人,也是台灣絕無僅有首位接受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作家,平日待在台北松山區工作室裡創作之外,也默默地與全世界各國詩人、文學家聯繫,目前代表台灣文學界與世界文壇交流頗有成就,豈是熙熙攘攘於區域環境中奮力創作的狹隘視域作家堪與比擬。

本文卷首詩五個句子摘錄自庫德斯坦詩人胡賽因.哈巴實的作品〈紅雪〉(The Red Snow),由李魁賢詩人轉述出來,隱喻著處於世局紛擾,受盡屈辱的家園與民族內心蘊藏的忿怒與無奈的感受,撼人心弦。

成長的悲歡歲月
李魁賢是土生土長的淡水人,開台始祖1751年從唐山移民而來,堂號「隴西」,在北台灣淡水區域落戶,至今歷經九代傳承。曾祖父與祖父生長在書香門第中,清領時期均在淡水擔任「漢學先生」(私塾老師),家族在淡水購置田產務農,父親這一代接受日本教育,高等學校就讀農業傳習所,成為家族中少數知識分子之一,並在台北開西藥房營商,借寓日本總督府評議員、台北州議員許智貴家,而認識許家童養媳,童養媳就讀靜修女中,氣貌非凡,經過家長允諾結婚,李魁賢在出生時已經進入二戰末期,接受過日本教育,光復後又轉而努力學習中文,這種轉折在小心靈中埋下認知徬徨的種子,卻也開闊了胸懷,掙脫出紛擾的人世間諸種爭執與嗔癡,這對後來身為一個國際詩人在創作內蘊上有很密切的關聯。

典型台灣土生土長的知識分子,免不了在這個世紀交替年代備嘗政權轉移的種種顛簸,看盡權力運作百態,自始至終緊抱著為這一塊土地發聲的原則而創作,李魁賢在2012年國立中正大學講座〈詩與社會意識和批評〉提出「詩人在社會中的角色」,強調詩人的信念與任務跟社會的興滅存續有著緊密的關係,他的詩作過千,獲獎無數,思想與作為值得晚輩見賢思齊,經由對創作心路歷程,顯現了台灣這一塊亞細亞角落經常被忽略、遭強鄰欺凌、為帝國主義強權瓜分的宿命與作品互相輝映,閱讀他的作品,聽聞他的創作歷程,拉高視野觀看土地上發生的種種翻騰與混沌歲月,讓人深思。

戰後出生的人在一片昇平社會中成長,很難對照戰前出生者親身體驗政權轉換所發生的劫難心境,這種心境與台灣這一塊蕞爾小島的歷史血脈串連著,這是地理與歷史和時間交叉構成的宿命,凡人無法扭轉與逃避,詩人有著比一般人更強烈的使命,他們利用筆刀在文化的石板上鏤雕出片片血與淚,拋掉意識型態狹隘的因素,純淨的現實鮮明地橫亙在那兒;李魁賢在1979年與蕭蕭、林煥彰等三人對談中提出詩創作的「新即物主義觀」,扼要地指出三種創作趨勢:1.純粹經驗的藝術導向;2.現實主義的社會導向;3.現實主義的藝術導向,杜國清認為第一種已走入死胡同,第二種已走入歧途,只有第三種才是我們今後文學應該走下去的道路(杜國清,1980,〈卷頭〉),闡明了做為詩的語言藝術應能夠完整地反映現實、呼應現實、找出現實的理路,這才是文化實踐的入世境界,這也是李魁賢堅持的創作信念。

李魁賢出生當月旋即發生蘆溝橋事變,打開二戰中國戰場的序幕,真正是生於憂患、長於動亂的時代;小時記憶好,愛讀書,逃避美軍轟炸疏開到淡水與祖父母同住,美軍轟炸淡水那一幕活生生地記載在腦海裡;日本投降,政權交接後,撤退來台的國民政府軍人們欠缺規矩,買菜不付錢、搭霸王車、軍車橫衝直撞輾死人揚長而去,那一段時間社會混亂,民風不穩,228事變民間反抗,軍隊清鄉,聽聞大人們細數許多事件在心中烙下不可磨滅的記憶。這些童年時代的悲涼痕跡竟成為日後寫詩時的立基位置。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三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