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凝視
碧果的靈犀糾纏
文:朱介英 攝影:本刊編輯部
符號疊加
詩人白靈形容:「碧果是語言世界中的達利」(碧果,2007:001),將蒼生的形神對應關係滲進文字的攪拌機中,將意義攪拌得粉碎,比奈米的微粒更細,讓具備形貌與質量的單子以及具備能量與引力場的化學鍵融合為事物初態,然後巧妙地揀選各種符號加以詮釋,運用符號所具有的多相意義之所指,相互疊加,建構出他獨特的「詩」的量體,有別於現代詩普遍耽溺在浪漫主義、印象主義、表現主義、寫實主義以及意象主義範疇中,走不出去的現狀;碧果一個人孤獨地選擇那一條「人跡罕見」的道路,獨自「展現出魔性的寬廣,深遠與遼敻。甚至在聯想的範疇內外,導佈一座奇特瑰麗的迷宮,矗立在見與不見的現實世界中。」(碧果,2017:4)這是解讀詩人碧果的終南之徑。
碧果的詩風,傾向於在潛意識的無垠空間,攫取語言疊加意象,特別重視幾個原則,他不抽象,不虛假,不憑空用字母累積出無謂的空無框架,不膽怯潛抑自我;相反的他重視直覺,重視有血有肉的肌理,重視本尊,直接探索內在世界,直接從感官知覺中取用,他說:「詩,是偷窺現實世界的一方窗口,也是直通超現實與面對當下實境,後現代的,面目清晰的一條皇宮大道。」(碧果,2017:4)詩壇將他標識為台灣碩果猶存的「超現實主義詩人」,說明他的創作起點,根基放在深厚的超現實主義地底之下,跨越過後現代主義之後,未來如何發展,尚在未定之天。
談到詩的語言文字,碧果說:「詩的語言文字,應有多樣性的圖像展現,儘管是在同一首詩中出現同樣的文字,也因位置與企圖情境之不同的象徵、暗示與隱喻。」(碧果,2017:5)換一個後現代結構主義的句式來詮釋這一段話,不妨說:「超現實主義詩,是來自於符號疊加後,所產生的多元意象直接連通一條語意糾纏的臍帶,以隱喻與象徵的無形能量串接靈魂底層,那個真實卻無法量度的空間。」詩是一具懸絲人偶,好詩是因為:
那操作懸絲的人,已由懸絲
滑進了,偶人的體內(碧果,2017:141)
短短兩句話,解答了詩、詩人與潛意識的向量空間等三者關係,應和了量子文學所表示:符號本徵態、符號疊加態以及符號糾纏態的等腰三角形結構。詩句本身是符號本徵態,由許多文字所組成,在未賦予意義之前,個別文字是個別所代表的淺層意義,分為代名詞、動詞、名詞、形容詞、副詞等;當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文字構成詞,構成句,便產生所謂的符號疊加態,讓文字的意義進一步地複雜起來,於是語意交疊出現所謂比喻與借喻的效果;當文字組合之後,擴大其意義,意義會反過來拖著文字疊加態如脫韁野馬一般,往另一個超乎想像的意象空間去串聯,這種串聯涉及完全不相及、形而上的人、事、時、地、物之意義集合,其串聯的牽繫無法言傳,全憑意會,我們稱之為符號糾纏態,也就是隱喻與象徵。
這兩句詩的語言,寫著懸絲傀儡操作人一邊操作懸絲傀儡,一邊把自身操作的內涵如何置入懸絲傀儡,讓傀儡鮮活地演出,彷彿操作人處於傀儡身體裡面,把內涵藉著傀儡的肢體呈現出來,吸引著觀看者;詩人碧果藉著簡短的兩個句子,包含著符號疊加、以及符號糾纏的比喻、借喻、隱喻與象徵。是甚麼因素讓互相類比的符號疊加在一起,是甚麼因素讓互不相屬的符號糾纏起來,答案是「意義」與「感覺」。須知這詩句所形容的空間,一共有三個人,如何讓一個意象同時貫穿三個感受器,就是此詩句的獨特之處,這一把貫穿三顆心靈感覺的利劍就是意義,文字疊加起來的內容,包含懸絲傀儡的感情、動作、甚至於搭配演出的各種情境,如音樂、節奏、環境音響,懸絲傀儡的喜怒哀樂等,全賴於操偶師的巧手,以及觀眾的感官共鳴。整體利用短短兩行情境描寫,把無限想像空間用隱喻與象徵串聯,主角「木偶」在情境交疊中轉化成一堵無形的血管,把人生萬象隱喻出來。詩的玄妙之處就是藉著符號疊加,製造各種奔流無岸的骨血,直接地向觀看者(讀者)灌注。亦正是碧果說的:「詩的骨血在意象。」(碧果,2017:3)意象是詩人的符號疊加態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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