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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稱藍星孤哀子的

向明

有一把溫柔的利劍

文:朱介英

都魚貫的走過去了,漸漸地
前面走過去的是夢蝶周公
緊跟著活在四度空間的羅門
左右開弓的余光中剛走
不可一世的謝輝煌火速跟上
又走過去了唱魔歌的洛夫
跟著大膽寫黑皮書的阮囊悄悄走了
現在告別的是代馬輸卒的張拓蕪……
──(向明,〈過去,都走過去了〉,2021:161)

詩人向明在甫出版的新詩集《碎葉和紙屑》中,後半部文章〈過去,都走過去了──寫於張拓蕪的告別式〉中,開頭便一點寧靜、一點傷感的敘述著幾位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地平線上,悼念著:「這一班在世間文采風流的精英/過去都過到哪裡去了呢?」,緊接著後面幾篇文章〈誰是正宗的軒轅──懷念詩人評論家張詩〉、〈時間又逮走了一個智者──悼念詩人蜀弓〉、〈秀陶走了,佩服他對詩文的堅持和強悍〉、〈懷念趙老大(趙玉明),助我一生的貴人〉、〈詩人須與時間較勁:讀藍雲的《日誌詩》〉、〈懷念一生奉獻給譯事的詩人宋穎豪〉、以及〈悼念藍星的蓉子大姐〉等,前後共悼念周夢蝶、羅門、余光中、謝輝煌、洛夫、阮囊、張拓蕪、張詩、蜀弓、秀陶、辛鬱、商禽、楊牧、趙玉明、藍雲、宋穎豪、蓉子等,在小小的一個單元當中,回望許多老友盡數大歸,心中之慟,無法用言語形容,無怪乎向明會在〈悼念藍星的蓉子大姐〉中娓娓地道出:「近些年來,古老的藍星詩社已經日薄崦崰,除了詩刊傳到第60周年,便無法繼續再出版下去以外,《藍星》自民國43年創刊以來的寫手老將,一個個相繼凋零,讓我這個自創刊以來一直寫到而今已94歲的老向明,像一個家族中僅剩的孤哀子一樣,必須含悲忍淚的,為這些一路為《藍星》打拼共事了67年的老夥伴說幾句道別的話。」(向明,2021:195)

藍星詩社在1954年3月由詩人覃子豪、鐘鼎文、余光中、夏菁、鄧禹平等5人創立, 隨後羅門、蓉子、周夢蝶、向明、張健、黃用、吳望堯等相繼在藍星各詩刊上發表作品,而凝結成為一堅固有力的藍星詩組織,有過8種不同形態版本的藍星詩學出現,經過半個世紀以上的歲月,老同仁們慢慢凋謝離世,最後僅剩一個一向沉默寡言的向朋,還在詩壇中孜孜不倦地耕耘,回想起來,自稱「藍星的孤哀子」的他,著實唏噓不已。

一入水就雍容高雅起來
形容向明的人或詩,余光中在賞析〈外面的風很冷〉的短文中有一句話最貼切:「里爾克說,詩人就像天鵝,在岸上時步履蹣跚可笑,閱讀向明就像遠處觀看水中的天鵝,優雅自在地獨倨水之湄,不喧囂、不聒噪,清沁自在地沉浸在自我的光影裡,他的詩溫柔如他這個人的特質,但溫柔當中卻帶著鋸齒,一不小心便會扎得人心眼又癢又疼,說不出傷口在何處,只覺得局部有點紅腫,白血球和血紅素會凝集,火辣辣的熱量集中在皮層下鑽動,惹得人瞬間有如千萬隻火蟻爬上心版痛癢難忍。」向明卻自謙地敘述道:「詩人要為自己定位於歷史,必須提升自我,全心投入,故而有『踮腳凝神』之舉,是一種正面且肯定的忠實描繪。我這種採取反諷的手法,道出人的不自量,一心一意,想方設計,欲進入歷史,與東西方聖哲,並駕齊驅,享受尊仰。」(向明,2021:156)向明在文壇縱橫叱吒多年,可以說最有資格評論文壇許許多多奇怪現象的一位,中國文壇素有「文人相輕」的批判論述,曹丕的〈典論論文〉,一開頭便說:「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傅毅之於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這種現象近代更甚,作家們通常個性孤僻,心胸偏狹,固持己見,不善反思,爬格子為文乃辛苦工作,無利可圖之下,亟思功名,爭名逐譽,無所不用其極,相信每個此道中人都有同感。於是向明在一首詩〈外面的風很冷〉如此敘述:
一心一意踮腳凝神
雙手排開,管它
衣裘不整,歪眼塌鼻
把自己塞進書架上的那一排
那一排中的
一本 坐定
外面的風實在很冷(向明,2021:155)

這一首詩寫盡當今許多詩人的心態,竭力地要把自己的名號擠進書架上的叢書當中,最好期望右邊是佛洛斯特,左邊是里爾克或葉慈,不然但丁、荷馬也好,只為自己找到一個歷史的定位,因此本詩終結句:「外面的風實在很冷」所指的外面是「歷史的外面」。「相對而言,『裡面』就是『歷史』了。既然外面太冷,裡面應該是溫暖的了。」(向明,2021:155)向明的詩,棉裡藏刀,銳利異常,事實上不管歷史裡面或外面,風從來都不溫暖,歷史外面嘗盡冷落與寂寞,處於歷史裡面不一定勳業彪炳,因為僧多粥少,人人想爭得一席安穩之位,刀光劍影,此起彼落,腥羶滿地,難怪向明會藉著詩句KUSO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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