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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創作

最初的幻想

作者:黃克全 攝影:本刊編輯部

不知多少個綻放千萬條七彩曦光的清晨,我來到一個個歷史現場。其中一個是明嘉靖27年,也就是西元1548年,阮其寶和林剪毛為首的海盜在四月薄霧中登岸、劫掠金門北方小嶝島的一景;百姓死傷和遭挾持共兩百多人,南安丞馬一洪率戰船進剿,雙方戰於小嶝島南岸,海盜敗逃草嶼,遭官兵圍困,糧食將盡,就在他們要突圍逃竄的當天深夜,地底一陣轟隆巨響,岩石堆積成的整座小島瞬間崩塌解體,官兵趁機追殺驚恐四散奔逃的海盜。受妻小眷屬拖累的阮其寶遭擒獲,首 級被砍下。在一方平寇碑記的碑文中,歷史戰勝一方這樣誇耀地寫著:「番子浮屍蔽海。」

我來到的下一個歷史現場圖景是1660年6月17日,陰曆五月初十,清朝安南將軍達素,會同總督李率泰(李率泰的父親即為明朝第一位降清將領李永芳)率領由漳州和同安趕來的大小戰船出海,掛著大清旗幟的風帆逐漸漲滿,發出蓬蓬之聲。布署在金門各島的晚明遺臣嚴陣以待。初十 晌午,明清兩軍戰於海門,鄭成功乘風鏖擊,鄭泰自浯嶼引兵回擊,有支歷史的筆描繪了眼前景狀:「風吼濤立,一海皆動,清兵大敗……。」達素逃回福州後,據說不久便畏罪吞金自殺。

阮其寶首級被掛在船桅三百多年,或達素吞金自盡後的兩百多年後,大清帝 國運祚來到末期,西方列強艦隊穿梭在台灣海峽,法國兵艦屢屢窺犯台灣,海上頻傳隆隆火砲聲,清廷派遣500名湖北兵勇來金門島駐防,不料登岸時遭遇風濤襲擊,在金門南方海域沉船,大多數兵勇罹難,淪為客死他鄉的冤魂。

弗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說:「讀歷史使人賢明。」不!我慢慢浮現出一個念頭,覺得這種歷史實在有沉重負荷感,對人來說,無異於一種罪。罪,罪咎,也是罪孽。自此我半驚疑、半厭倦地棄讀史書,轉耽於幻想的藝術。波赫士(Jorge Luis Borges)在那篇討論莎士比亞戲劇《馬克白》的文章中不也說:「文藝復興時代的人把歷史看成是藝術。」當成是供人消遣的神話和諷喻故事的藝術嗎?波赫士任職阿根廷國家圖書館館長時,編了一本《想 像動物之書》,寫了一百多種想 像的動物,六條腿的羚羊,妖蛇巴席裡斯克,巨獸畢希謨斯笑面貓與絕命貓,吐火開米亞拉……。還有,福樓拜爾(Gustave Flaubert)《聖安東尼的誘惑》寫婆羅門最初的雌雄同體神,肚臍裡長出一朵蓮花,花蕊中出現三個臉龐的神。巴比倫一種長著人頭果子的得丹姆樹、沒有腸肚的昆蟲固執吃著不斷萎謝又長出的鳳尾草、像熊一般多毛的田雞、一個頭咆哮一個頭哭泣的兩頭牛……。我慢慢堅定了幻想是人類精神最終的救贖的這份信念。

我立志也要寫一本純屬幻想的書。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八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