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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的觸動

論阿巴斯詩集《一隻狼在放哨》

作者、圖片提供:陳威宏

阿巴斯.基阿魯斯達米(Abbas Kiarostami)是伊朗籍的著名詩人及導演,其代表電影作品有《何處是我朋友的家》、《櫻桃的滋味》 及《隨風而逝》。目前中文出版書籍有《櫻桃的滋味:阿巴斯談電影》及《一隻狼在放哨:阿巴斯詩集》。在詩人黃燦然的譯筆下,《一隻狼在放哨》展現出簡練、質樸且幽默獨特的風格。

我們該如何理解阿巴斯的詩作?他的詩歌語言直接,篇幅短小卻值得深思,可使讀者瞬間進入寧靜安詳的時刻,而非脫離人世;他的詩富含禪意,類似日本俳句的魅力,卻使讀者能夠及時體悟生命與死亡時時刻刻是不可分割的整體。詩集《一隻狼在放哨》如同一片片藕斷絲連串接起來的黃葉,你可以任意翻開一頁去讀,不必從第一首開始,便可感受一幅幅瞬間凝結的畫面:活著,原是秋天一場不能完結的蕭瑟。

阿巴斯 善於在對比中表現人生:「我失去的╱我得到的。╱我得到我失去的。」詩人的哲思之語雲淡風輕,人生彷彿悖論式的句子不斷 地失落。人所經歷的時間與體驗不過是:「今天╱昨天的產物,╱明天╱今天的產物。╱生生死。╱而死╱生生。」生生滅滅,如佛似道的思想在華人文化中,讀者或許並不陌生,然而這並非意味阿巴斯是出世或厭世思維的詩人。

生命或許是無可避免哀傷與苦痛,但阿巴斯展現的人性關懷是在行動中療癒,且看兩組並置的詩意畫面:「一座斷橋。╱一個旅行者,腳步堅定╱在路上。」以及「燈籠光。╱挑水者長長的影子╱投在開滿櫻花的樹枝上。」兩段意象群之間看似無聯繫,然而斷橋仍可走,暗裡仍有光,無論是旅者或挑水負重者的拉長身影裡,我們皆可感受一股正向的前進力量。

不過這種人生的正向支撐力量,並非是堅不可摧:「假裝偉大的方法就在這裡。╱背靠泥牆。」人在險境中的安全,只得暫時喘一口氣,倖免不過是被迫佯裝而成的偉大。若真倚靠了泥製牆面,恐怕小則髒了脊背,大則坍塌陷於其中不能自救。

阿巴斯在詩中多關注個體感受,而非現實的社會景況:「在神殿裡╱我有千頭萬緒。╱我離開時╱到處鋪滿雪。」詩人在前半部寫「我」,後半部則拉開距離寫一幅自然景色:「蒲公英小花╱經過漫長的旅行抵達池塘╱沒有發生任何事情。」由此我們可見詩人由小見大的寫作之工,他並置看似獨立的二組意象群,再由讀者自行想像其中的聯繫。原來「我」比擬成雪白的蒲公英花朵,風起時,種子隨冠毛飛散四處。種子飛散及「我」的千頭萬緒,看似與他者無關,但這隱喻世界的池塘彷彿經歷蝴蝶效應,已然不同。

阿巴斯作品中呈現的意象群大多詩意盎然,接近大自然,而非現代都市的產物。然而,有時意義含蓄隱晦,全憑讀者感受,幾近不能詮解。再看這三則:「溫桲樹╱在一座廢棄的屋子裡╱開滿了花。」及「白菊花╱望著╱滿月。」與「一匹受傷的馬,╱沒有主人。」詩人將這三段寫在一起,鏡頭由遠而近,畫面層次感十足,美麗憂傷的情境,如同一部電影的開展或結尾;它可以是希望,也可能是絕望,不能斷定。詩的餘韻無窮,讀者在不同情緒裡感受,反而更值得玩味。這樣的詩歌美學觀,也如同阿巴斯對電影的看法:「電影不應該有固化的結構或明確的結論,應該存在觀眾可以去攀爬的洞穴或裂縫,它是永不結束的遊戲。」阿巴斯邀請讀者或觀眾,投入作品去感受,給予自己不同的思想激盪。

當這本詩集給讀者多為冷靜凝定的畫面感時,我們也不能忘記詩集名稱為《一隻狼在放哨》,詩人提醒我們仍須對日常世事警戒:「今天╱我的信仰是╱生命美如斯。╱在那些╱遮遮掩掩的人中間╱我遮掩我的渴望。」別以為詩人純粹歌頌人生,如同那堵泥牆,不過虛靠而已。

讀者能否從大量留白的詩歌裡閱讀、感受及領悟,再由現實的苦痛中昇華?這一直是詩人透過作品展現的企圖心。我們暫且以阿巴斯直接坦白的願望作結:「讓我們超越╱快樂和悲傷。╱讓我們超越╱分歧與和解。╱讓我們超越╱無意義又不愉快╱和空洞的愛情故事。╱讓我們往前走。」或許我們必須經歷世事,自行填補其中的空隙,才能超越一切的限制,達到真正自我的提升。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八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