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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創作

無人知的目屎

作者:小龍 攝影:蘇瑞琴

爸最末一季的五月天,譫妄如影纏身,常說些聽不懂的話,一口魯音,解碼無方。

四月下旬從曼谷潑水節歸家,即瞥睹言行反常,擔怕中風、腦出血或阿茲海默症什麼的,天天亟思將之送醫。他老拗著性子不去就不去,「死也要死在家裡!」

病徵時好時壞,一夜黏床喃喃胡語,一早起,沒事般下樓買早餐。

那一晚在飯桌上,準備吃便當,遽然崩淚喚我至客廳,虎起臉站起開腔:「我問你,你每一次去泰國是不是都去找女朋友?」欲騙忘言,直搖頭冷硬答不是。他舉步轉身回座,踉蹌往前手撐在地顛躓,想扶,遭悍拒。

說也奇,翌晨終首肯就醫。陪病在側那12小時,他昏睡,我無語,不忘上交友軟體殺時間;未料,天菜來敲,預約一場雲雨。趕趁良宵與兄交班赴會,心想天亮攜早點返歸。

激情達旦,滑開靜音手機,數十漏接,回撥,急召速回醫院,收屍。

道途中暗想,爸會否不入冰櫃?

爸前腳送入冰櫃屍骨未寒,叔後腳搬進家,千餘日飛逝。

自有記憶,媽身邊總圍繞叔們;大些時,方知外遇。爸身旁只媽一人,可媽30年間外頭至少四任叔。少妻老夫,相差二十許歲,並非絲毫無情,老兵取新婦,要的是孩子;新婦嫁老兵,等的是遺產。

上幼稚園,媽茶室坐檯,賣笑賺小費。

一晚,媽鮮血滿臉嚎哭著,爸把媽的頭往玻璃桌上摔,腦震盪住院。因撞見男人載她回家,狀甚親密。

此後,叔不斷。載媽跟我兜風,那是忙著做工、總是缺席的爸做不到的。爸戴30年綠帽,我是共犯首腦無誤,知情,從未吐實,兼幫掩護。

顛倒我人生,不單是媽,還有她帶來的異父哥。「呷汝小弟的屎!」哥不懂念書,外公、外婆每次都這樣講他,爸更直接體罰管教,一度送醫。哥與爸疏離,可也看不慣媽屢屢出牆;那陣子瘋魔BB槍,屢遭媽制止,一氣之下,居然用歪歪斜斜的筆畫,在外婆家門板上寫下:「XXX,偷客兄」等字樣。媽見狀,怒不可遏欲奪槍枝,一陣你來我往,不意遭鋒利的準星尖割開一道破口,血汩汩湧出,貌似斷掌,染紅媽的雙眼。

1996年,兄弟暑休終夜照舊熬夜打紅白機不眠,一個清早,亞特蘭大奧運〈返璞歸真〉(Return To Innocence)於晨間新聞播送當下,15歲哥趁無人在家,前陽台提起下體由後方進入我;那年才 10歲,性事無知,只曉得哥再三強調不准跟任何人講。以後公寓樓梯間、外婆家和他獨處,以手巴著頭,要我乖乖吃下面,若場地允許,更指定舔蛋蛋,至今依稀彷彿還聞得到黃漬臭內褲味道。當時一度覺得刺激,並不明白原來生命從那一刻開始便毀了泰半。

何其陷落的一年,哥高中聯考無懸念低分落榜,爸氣得半死,揚言登報解除關係;爸、媽婚姻危在旦夕,時不時淪為出氣包,爸釘住哥,怒吼:「滾越遠越好,不要回來!」媽吃定我,常撂狠話:「甲汝放放掉,汝去綴汝老的!」恐懼令我們兄弟互相取暖。

如果告訴爸,媽一直不忠,離緣分家;而我就會好過一點嗎?長大後,曾試著投訴媽,哥做的種種不堪事,媽乍聽直指:「烏白講」,待托出更多細節,媽對質,哥不意外一逕沉默,扛著媽的責問。

這些無人知的目屎,多麼希望能哭過就好了。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