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相懸浮的隱喻:
龍青〈蜻蜓倒立在荷葉上〉
作者:盛艷 攝影:朱朝濱
〈蜻蜓倒立在荷葉上〉這是詩人龍青在《21世紀詩歌鑑賞》中發表的一首詩作,原文如下:
觀察鏈的尾部,兩個男人
正頂著烈日
將一些貨物搬上廂型車
站在櫃台裡的姑娘
偶爾抬起頭看看他們
她的不動聲色
讓夏天的景區有些壓抑
離她最近的太陽傘下
點一杯冰咖啡
坐了一上午的男子貌似在等人
他饒有興趣地望著姑娘
偶爾,也跟隨她的目光
打量著仍在搬運貨物的男子們
再遠處,靠近湖岸的觀景台
戴著大簷草帽的少女席地而坐
她的視線穿過蒸騰的暑氣
落在即將熟透的荷葉上
一隻蜻蜓緊緊抓住時間的外殼
懸浮於世相粗糙的表面
這是夏天
隱藏在現實場景中的連結讓人著迷
(龍青,2019:《21世紀兩岸詩歌鑒藏》)
這是一則觀察小品詩,整首詩歌鏈條清晰,由近及遠,充分展現詩人創作的自知力與控制力。作為詩敘述者的「我」未直接出現在詩歌中,隨著「我」的視線引導,讀者的目光從「烈日下」緩慢地延伸到了「熟透的荷葉上」。
開篇的「鏈」並非是現實中的鏈條,而是一條「觀察之鏈」,每一詩節都是鏈條上的一環:從「將貨物搬上廂型車的烈日下的男人」、「站在櫃台裡的姑娘」、「陽傘下點一杯冰咖啡坐了一上午的男子」、「湖岸的觀景台戴著大簷草帽的少女」,順著視線之鏈遞接,整個景區最終指向一隻倒立於荷葉上、處於懸浮狀態的「蜻蜓」。抵達的過程有種幾乎靜止、緩慢的跌宕,一個一個進入視野,光圈調大,人的模樣和大小,由遠及近,最後是清晰的面部表情,和對世態的觀感外展,與大衛.維斯納無字繪本《海底來的秘密》的繪畫視角很像,在繪本作品中,每一幅照片都是自我視角和他人視角不斷延伸,對他者視角與自我視角不斷轉合和疊合,最終打開了一段成長之鏈。
太陽的炙熱與「她的不動聲色∕讓夏天的景區有些壓抑」形成通感,營造了炙悶氣息,又與觀景台席地而坐的少女面前蒸騰的「暑氣」互文,營造了一個封閉的,向上蒸騰的酷日。
在這種封閉中,詩人綜合了不同的感官來調動感觸變化。第一段詩句中的「廂型車」、「櫃台」利用了封閉式空間調動了讀者對於酷熱的壓抑感,寫出夏日景區的無所事事,枯燥和乏味,即「懸浮塵世」之感。這種壓抑感在第二節詩中得到了綜合。
離她最近的太陽傘下
點一杯冰咖啡
坐了一上午的男子貌似在等人
他饒有興趣地望著姑娘……
「冰咖啡」調節了酷熱,「陽傘」打破了封閉感,詞語的選擇讓詩的建構與解構同時進行,此時「鏈」的作用就發揮出來,第三節中的「再遠處」是敘述者視線延伸,這種物理範圍上廣闊的延伸建立在「陽傘」的基礎上,卻只取了遠闊,除去了遮擋,「觀景台」、「大檐草帽」這都是寬闊之物,而少女的背影面對著更為廣闊的景致:
「她的視線穿過蒸騰的暑氣
落在即將熟透的荷葉上」
暑氣瀰漫在「即將熟透的荷葉上」,夏日乾熱此時已經到了極致。荷葉並不是果實,沒有熟與不熟之說,此處的「熟透」,將荷葉的膨大,綠的森然寫得生動;此時,荷葉已經沒有最初「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的稚嫩、柔軟、清新,轉而被粗糙、膨大,深沉所取代。
荷葉成為「懸浮於世相粗糙的表面」的巨大隱喻,同時打破了人們所熟知的古詩中「荷葉」的細膩質感。此時「荷葉」向人生中開闊的、不可言說的部分伸展去,抵達「荷之鏈」之前,流動的人物與場景成為虛化的背景,消融在了「蒸騰的暑氣中」。
最後一節中「這是夏天」對當下季節強調,一方面勾起在詩中夏日暑氣,有通達文氣之功,另一方面又以「荷」為鏈條,銜起季語,打開了現實空間與和詩歌的歷史空間,暑氣隨著必然將隨著季節流逝,向遼遠處不斷消散,最終駐足於眼前的就只有當下的:
一隻蜻蜓緊緊抓住時間的外殼
懸浮於世相粗糙的表面
龍青以緩慢之筆,抵達了蜻蜓的懸浮,塑造了世相懸浮的隱喻,這一切彷彿只是荷葉上的一滴露水,在酷日的折射下,蒸騰出世間萬象。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十三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