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走人
作者:蔣雨儂 Model:Yarmy
「未來?
未來是自閉兒?還是過動兒?
誰能說得準?
咖啡涼在夏夜裡
在通往時光甬道的記憶圖騰裡
經年往事,清晰如昨
記憶檔案容量,是你的傲嬌
家族記事簿糊了,唯你能燙平
瞬間腦袋斷電斷片斷線
霧鎖腦洞
在線的智商,移民出境?
但沒有那麼嚴重,只是短天表現吧?
你不擔心,風會為你吹回損壞的記憶
沒在怕
重創落在哪裡?
你深信不疑,等待謎底揭曉
揣著今天的心事明天的酒瓶昨天的風雨
先關燈走人
未來是自閉兒?還是過動兒?
都不重要了
朝陽升起雨痕遠颺」
紙本便條上,龍飛鳳舞的豆芽菜與文本,呈現了好跳痛的思維啊!
這是杜梅梅的情人Vincent家教老師接了一檔串流平台的偶像劇主題曲與插曲詞曲創作工作,所以要找個靈感小屋躲起來埋首專注;目前持續努力中,據悉堪稱順利,雖然梅梅如同墜入了雲山霧罩裡。夕陽餘暉下,空曠無人的碼頭,也沒有擱淺的船舶,只有鹹鹹的海風吹拂著,好寂寥的氛圍啊。
杜梅梅不懂她音樂老師情人幹嘛選落腳在此的民宿;真是鳥不生蛋的地方啊!周五下午3點以後她就沒課了,早早從三峽老街出發循著衛星導航而來,會合老師後進住此間。
Vincent去洗澎澎,她利用空檔順便收弄她的3C產品凱蒂可愛小背包,蘋果手機、平版電腦、筆電、隨身碟、充電器、行動電源與滑鼠,甚至是日常需要服用的藥物,外出一整天,任一項忘記帶了,都會讓她心神不寧。
「下周一換我導讀〈羅蘭巴特的流行體系前五章〉Power-Point做好了歸做好,但我並未能好好消化整個素材,趙老師說這算期中成績,妳人在哪?晚間有空幫我把關一下?」手機上,忽然飄來了共同選修《國際新聞評論閱聽眾之研究》閨蜜阿眉的賴訊息。
「就盡量吧!教授知道妳夠用功啦!」杜梅梅貼心回應,順手拋出自己的所在位置資訊。
「跑真遠,八斗子漁港?天啊。那裡不是封閉了,嗷!是暫時停業了,聽說商家與消費者之間迭有交易糾紛。」阿眉根本上通天文下達地理的,真不愧是新聞系的高材生!
杜梅梅拋出一張苦瓜臉貼圖,再耐著性子跟阿眉扯謊;臨時接獲一份打工的活兒,剛好空檔,還好,阿眉陪她聊個小天殺等候的時間。
「呵!妳的『盡量美學』我收到;但一個陌生的知識領域,全都是英文,閱讀時間有限,能讀通的還好,讀不通的,又不能移花接木,如何轉述?我慘囉!」
「嗯,分數很重要,會影響妳的書卷獎學金,這是一個凡事量化數據的年代。」杜梅梅習慣性的皺眉:「妳們新聞系的,競爭白熱化啊!」
梅梅學音樂,主修鋼琴、副修直笛。家裡有間琴房,珍藏著自己鍾愛的樂器寶貝,如低音大提琴、小提琴、曼陀林與薩克斯風等。最值得稱道的是,黑色凹凸的隔音棉,捍衛杜梅梅的即興之作原汁原味。杜梅梅常在直笛的吹奏聲裡,伴隨節拍器滴滴聲中,度過了一個個練習的夜晚。
Vincent老師是杜梅梅的第三任家教,也是教學壽命最長的唯一男老師;前面兩位都因為出國深造而去職,任教時間都不長,所以老師們的離去,她根本不痛不癢。
此前梅梅面對升學考試欲擠進國立大學生涯,學音樂不過是興趣增加未來就業籌碼,沒要幹啥;沒料到Vincent老師的出現,對她的天賦讚譽有加,對她的勤學苦練更是佩服,遂讓她改以前進音樂系為主調了。
記得首度照面,杜梅梅起身相迎,帥帥的他,居然只比杜梅梅高出一些,才170吧?他自稱Vincent:「妳前任的春子老師是我的學姐,我們同年還同是摩羯座,我的消息沒錯吧?」她一陣好笑,這是哪國的幽默?不過他顯然藝術氣息重多了,還蓄一抹山羊鬍嘞!
杜梅梅很快的發現,他的才情逼人,功力在所有任教過的老師之上;而他們居然同年?所以他是音樂天才囉?
他可以即興作曲、編曲,自彈自唱。在他的指導下,演奏音樂有了新的詮釋,一種幽雅、恬靜的生命。「人帥、音色真美,手指下滑過的音樂也是……。」杜梅梅沉醉。
不敢相信他們同年,老師是多麼有才與早慧!那以後,好長好長的一段時日,杜梅梅開始習慣將Vincent的習慣當成自己的,學他酗著、啜著不加糖卡布其諾咖啡,學他快樂、進取的玩攝影,學他樂觀,凡事正向思考,也沒事裝典雅、慢條斯理的戴面具說話。
聽他見解犀利又中肯的論述,像是她浮沈在汪洋大海的一根浮木,散播光、熱與愛,Vincent說起旅居巴黎的見聞,以「紅樓夢」一書為例,飄洋過海到世界,全都忠於原著,都是悲劇落幕。只有法國版本的最逗,林黛玉與賈寶玉最後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這個民族性跟著浪漫走。他們不愛人間有悲劇。」他如是註解。
「該請曹雪芹從棺木出來,去抗告他們強暴作者自由意志。」杜梅梅覺得匪夷所思,但真的好笑。
「這不算什麼,還有更超過的,妳知道,哲學家叔本華怎樣稱呼自己的媽媽?」杜梅梅搖頭,可她的雙眼閃著好奇的光華。
「叔本華稱呼自己媽媽是不道德的花蝴蝶,這對母子為此分居。」Vincent閃著雙眸靜靜的說著。這真的很過份,杜梅梅認為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但既要批判長輩,措辭就得含蓄與包容;免得被社會倫理道德綁架,貼一個忤逆的標籤。
不是嗎?梅梅以自己父親為例,他原是多情種子,實在不宜結婚,可離鄉發展事業,更是男性沙文主義的大男人心態,認定家就是要跟著男主人的;母親不願意放棄自己在台北的生活圈,就這樣一拍兩散,各分東西,梅梅選擇跟母親,父親成了「付清」每個月定期從上海交寄8000元人民幣的債務人。
當然,還有那短到不能再短的視訊連線,從小到大父親都是一個缺席的角色,不是在辦公室,就是在前往辦公室的路上;梅梅習慣了,習慣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感覺。後來,母親被自己研學音樂取代,現在研學音樂又被Vincent所取代;大三那年,她第一次感到真正無所取代的只是自己而已。
梅梅隱隱發現到,Vincent幾近是生活小白,只專注在音樂創作與教學。比如一支哀鳳手機的功能,只停留在撥打與發簡訊;電腦網路方面,也弄不清楚掃瞄檔、上傳數位檔、更不懂電子信箱,也不用臉書,簡直是山頂洞人,最誇張的是不會以信用卡轉帳、現金存提。
「那一點都不難,比起編曲譜曲來。」杜梅梅有心教他,可他無心。「我老姐會幫我搞定啦!她不喜歡我把時間花在生活鎖事上。」
這讓杜梅梅原本嚮往的專業音樂領域的快樂天堂,投下了極大的變數,杜梅梅開始很沒有安全感,始於那個歡唱的傍晚。
他們互動像一對幸福甜蜜小夫小妻的樣子,Vincent一開心要高調昭告諸朋好友兩人相愛了,於是邀請幾位哥們去KTV歡唱;幾杯黃湯下肚,輕熟男展現因為飲酒而臭氣相投時豪邁,而杜梅梅這位唯一的女性,瞬間成了箭靶。
「要辦音樂會,才能在這個圈子呼風喚雨,但票房扛得起來嗎?秒殺?天方夜譚吧?」A男嗆聲。
「妳老師還想弄巡迴演奏,卻不考慮音樂欣賞的層次不同,票房起落呢?何況他在南北奔馳間,找得到會場嗎?找得到停車位嗎?」B男也跟著吐嘈。
「成功之道無他,天時地利與人和,缺一不可,Vincent老師背後需要有好幾位女強人才夠用,一位老姐不夠他消費啦!」C男家教老師加碼也說。
只一個晚上,杜梅梅就被打下凡塵,她不知道是自己懵懂?還是愛情本身禁不起考驗?原單純以為,愛情場域是個天堂,一個可以忘懷父母失和的快樂天堂;結果並不是,愛情夢碎了就算了,連音樂夢也同步幻滅。
讓杜梅梅最感尷尬痛心的,他居然無力還擊。這是破窗效應?還是酒後吐真言?需要好幾位女強人?愛情以互惠為前提,杜梅梅忽然懂得了;不過一個普通聚會就把他打回原形。
Vincent不修邊幅、事業與居家紊亂,都成了友朋口中的笑話,讓杜梅梅大跌眼鏡;果然相愛容易相處難?這麼短的時間就從天堂跌返地球,也委實太快了些。
在自己的生涯規劃裡,杜梅梅打算大學畢業後,可望出國深造,音樂研習之旅可以不須要人陪;生命字典裡,沒有為成就他人而生,即便那人是自己的情人老師。愛情以互惠互利為原則,所以他們該仍有半年以上的愛情期限;倔強的她,在尋思如何把一手爛牌打成一手好牌,也算報答他的認真教學。
不管他們有沒有親密關係,她早就 擔心哪天自己不在身邊,他就會出事,這是一個數位科技掛帥的時代啊!
「呼,妳這麼在乎我,那就來跟我住住吧?」Vincent說得柔情蜜意。
這話換到杜梅梅的嘴裡就變成一種美麗的話術:媽咪!大四畢業在即,學校安排我們到音樂中心實習一個月。
兩人共處的第一個周休日。天空難得露出大太陽,Vincent慣於黎明才入睡,杜梅梅不敢去打擾他。就想利用空檔做點家事,好殺殺時間,她足蹬夾腳拖、穿著T恤、運動休閒短褲,就去Vincent住家頂樓,晾一晾先前不見乾透的太空被。
頂樓原屬於公共場域,按說,該供鄰居拈花惹草之用。但開啟鐵門的一刻,她嚇了一大跳。這兒全被Vincent霸佔為私人空間,置放的廢棄物,如報紙、書籍、雜誌、光碟片,堆放的幾無轉身餘地,甚且一路迤迤邐邐直達5樓梯間。
樓層間還飄著尿騷味,顯然Vincent餵食野貓獻愛心?立意良善卻沒有環保衛生概念;樓層雜物間盡是跳蚤,「太離譜了!怎麼都沒有鄰居抗議?」杜梅梅低喊著。
杜梅梅退了出來,她知道自己的皮膚一向敏感,她可不敢賭運氣,還是下樓先戴上隨時備用的「口罩」吧?
回屋後才一會功夫頓覺全身發癢,怪個隆冬,滿腿已是小小顆的紅豆冰了,這下子戴不戴口罩沒差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只細想了一分鐘,就拎了皮包出門,走向最近的超商,買了撲滅跳蚤的殺蟲藥水,Vincent猶在睡夢中,沒有等到下午兩點是不會轉醒的,她想打包走人。
她潦草地留了張紙條,不好說不想說提前離去理由,只想到哪寫到哪,Vincent肯定摸不著頭腦,字條沒有落款也沒有署名:
「這兩年,你一直都在我跟前轉,亦師亦友,比我雙親還親,可終究是禁不起考驗。是距離產生美感嗎?挪出了距離的安全閥,我們擠在一張沙發床上,生活的常規,讓愛情變淡,師生情誼也從窗口溜走?不!我依然在你身後靜靜的守候。
媽媽說的,人們會爭吵,可也懂得和好,可我想那個點也許不是當下。有了這層體認後,我先閃回家了。與雙親的互動與負擔,可以是一輩子的甜蜜的包袱!只是情人之間呢?原諒我還不懂得愛花連盆的道理,也許有一天我會了解,但不是今天。這是第一次以紙本跟你溝通。不敢相忘你始終是我敬愛的家教老師。
祝福你囉!暑假過後,音樂課堂上再見。但也許你不想再見我再教我,願你一切都好!」
就這樣,她氣噗噗驅動粉紅色小嘟嘟摩托車閃離現場,往阿眉閨蜜的信義商圈方向行去;天空忽然飄起了毛毛細雨。
黃金72小時過去了,Vincent沒有熱線追蹤,也不能期待他捎來電子信件,也許因為不曾爭吵過,所以進退失據,拉不下臉,也就不知如何和好嘞!
再然後,梅梅取得了美國知名音樂學院的入學通知單,天天都是追趕跑跳碰,相思的情愁無處安放;愛情開始於無影無蹤,也結束於無影無蹤。
未來?未來是自閉兒?還是過動兒?誰能說得準?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八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