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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派的街道

作者:郎亞玲 Model:Belinda

編者註:本篇微小說,有點像一、二戰時期興起的「海派小說」,當時傳統的「鴛鴦蝴蝶派」小說已然逐漸式微,上海租 界住滿國外精英分子,他們生活糜爛,天天過著燈紅酒綠的生活,遂有某些卡巴萊(Cabaret)小酒館在上海租界街道上應運而生,西方夜生活便順當地引進東方,一夜情的小小說也成為奢糜的浪漫,一直延續到戰後的香港與台北,1960、1970年代的「小說報」配合彩色插畫印刷物,成為車站逆旅的乘客隨身攜帶,殺時間的良伴。

筱惠趁著學校還沒打鐘,連忙把車子開出鐵門,她使了些勁,才將鐵門在軌道上挪出一個車的寬度,之所以沒有打算全開,是已經接近下課時間,這所貴族小學的閒閒家長們,許多已經不耐等待,朝著停車場 聚集。只要看到一個人從學校出來,就忍不住問東問西。比如:「 5年級生今天會準時下課嗎?」、「能不能直接走進去接小孩呢?他今天身體不適。」之類的。於是她飛快跳上車,以緩慢堅定的速度開出,雖然看見一個身影掠過車身,她並沒有多加理會。

依稀她聽見了低沉的呼喊,從右後照鏡看見一個穿著牛仔褲的男人快步向前。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在要錯身而過卻又停駐下來之下。似乎在後來的日子屢屢會發生,她預想著:如果就擦身而過呢?他們不就是宇宙當中毫不相干的兩粒塵埃?跟等紅燈時看見來來去去的路人甲乙丙丁一般無感。她下意識地把車停了下來,但並沒有多想,只是一眛看著自己今天倉促穿上運動鞋打扮,覺得整個腳看起來十分粗大,心想一個男人的腳也不過如此吧!

「抱歉 !我第一次來接小孩,請問……」男人問。

「小孩幾年級?」她徐徐抬起頭,看見了他穿白色polo衫,披著藍色休閒外套,髮型很潮,看來神清氣爽。她猜他是從事設計工作的人,這種人總是有辦法在忙碌之餘,把自己收拾得帥氣俐落,用一種從容不迫包裝自己內在的焦慮,裝作無所謂卻又小心謹慎。

筱惠一向覺得,在眾多姊妹淘中,自己算是會看人的那種類型。她覺得並非比別人聰慧或飽經世事,而是從小,應該說取名字那天起,自己就是個平凡無奇的人。因為,每當報上名字,就要費盡唇舌解釋:不是智慧的「慧」,是恩惠的「惠」,沒有草字頭的「惠」……;不是破曉的「曉」,不是大小的「小」,是竹字頭的「筱」……。

國中以後,她就感覺跟初次見面的人解釋自己名字的正確寫法,是費力又不討好的事。何不點點頭說是是是,就賓主盡歡了呢?誰知道下5秒對方是否還在眼前!因此,關於「沉默」這件事,她比誰都嫻熟,沉默讓她有足夠的精力和時間打量別人、觀察別人,甚至是最細微的部分。她自比一個偵探,除了觀察,更不會隨便輕信任何人的言詞。

「小孩 6年級。」男人有點喘。

「 6年級要從前門。」她回答。

「怕來不及,我搭計程車來的,那-前門在哪裡?」

她又看了男人一眼,這次看見了他太陽穴冒出的汗水,當下決定幫他。

「喔 !我順路,我載你好了」

男人沒吭半句客氣話,就迅速溜進駕駛座旁,端詳著她的側臉。男人身體的熱氣也順勢衝了進來,她感覺脖子很熱,熱蔓延至雙頰,她擔心脹紅的臉頰被男人看穿,趕緊另起個話題,轉移對方注意力。

「我不是學校專職老師,我是外聘的美術老師。」

男人很感興趣地接話,「那最近在惟藝畫廊的展,你一定要去看。」

「沒聽過這畫廊!」她幽幽地說。

「等等加個line,我傳給你。現在的展覽很挑戰自己的以往的美學觀點,不過,看多了自然能解讀其中的奧妙。」

她沉默了,她一向不喜歡太艱深複雜的東西,但她沒說出口。

遠遠,男人看見自己的孩子,忙著打招呼。孩子歪歪倒倒漫不經心走過來。個頭比她還高,看見父親和一個陌生女子講話,刻意地斜著眼問:「她是誰啊?」

男人泰然自若地回應:「你不認識嗎?你們學校的美術老師欸!」小孩甩著水壺,有意無意地說:「我的美術老師是老太婆,醜死了。」

她忍不住撥了一下瀏海,斜看了他一眼。

男人說:「沒這位老師漂亮,對吧?」他刻意講給她聽,她知道。

臨走男人順手拿起手機示意刷line,她沒有多想照做,往了說聲謝謝,他興高采烈地帶著孩子離開。

留下她在原地呆立了一會,不確定自己做得對不對。偵探嘛!必須一開始就假設這一切都是布局好的,敵方只是等著你跳入陷阱。回到駕駛座,男人體溫和自己體內氣息混雜的熱氣撲鼻,她感覺有點暈眩。她從後視鏡看了一下自己,確定妝容有無瑕疵,並拿出手機看了一下line,一個笑臉跳了出來。她也忍住笑了出來,這是偵探發現了線索的笑。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八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