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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個她與蚊子

作者:蘇佳欣 攝影:蘇瑞琴

聽說有另一個女人的存在,讓她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綜合他人所述,形容描繪指證歷歷,最大長相特徵是她及另一個她,都屬於眉眼帶笑,四季皆穿輕爽夏衣,出沒在府城大街小巷的形貌。

冬日,友人到孔廟附近,看見她在對街買包子,往前走去要叫她卻來不及。據說貌似她的人穿著無袖上衣,如出一轍的神清氣爽。但是,買包子就買包子,她才不會特別到老店去買什麼包子,像是一般觀光客的行為,怎麼會像她?不計其數的某日,朋友問她有沒有去某地,明明看到,但她沒去,百口莫辯。剛開始被錯怪成她忘記了,漸漸還被誤以為故意隱藏行蹤,甚至更被懷疑莫非有了新戀情。

這樣的情形,越來越頻繁。直到有一天,她在東安路準備騎機車,一位陌生人走過來,看著她叫她「陳老師」,那麼自然地打招呼,直到發現她沒回應,才發現認錯。陌生人說:不可思議,好像。不知道這位陌生人會不會也去告訴那位「陳老師」,有關於她的存在?

一次二次三次,可以當作開玩笑,久而久之,就無法一笑置之。她開始想,那個像我的人,她結婚了嗎?有幾個小孩?喜歡三月的風鈴木?還是六月的鳳凰花?在此眾神之城,有像她的另一個她,是好是壞?無名與不明,同樣叫她好奇,可怕卻可愛。

上世紀末的一部法國電影《雙面維諾妮卡》,看完讓人心情沈重,久久無法忘懷。那是關於雙重生命的故事,外表相似與生活相似的兩個生命分別存在著,一旦看到跟自己長得相似的另一個人,那麼其中一人可能不久人世。即使活下來,仍不斷懷疑自己活著的樣子,究竟仍逃不出宿命的安排,抑或可以操之在己?

她喜歡這部電影,也從不懷疑別人說的話,而且更在乎別人對她的眼光,至於她自己到底是誰,卻越來越不能夠確定。儘管這件事,好像不太重要,並沒有實質影響到她的日常生活,但是對於這種命運的拖延,應該註定如此,卻還沒發生,到底是幸或不幸,一直處於茫然的未知。她開始失去原有的耐心,反而試圖去連結,另一個她的種種軌跡,跫音不響,卻在心中點點滴滴。

她的穿著打扮,以素雅黑衣為主,顯瘦是普世審美觀、永遠不敗的時髦黑。若有類似,或許同為全黑穿搭控,倒不一定是相像的緣故。這也難怪,去老店買包子或在學區附近出入的女子,不一定是她,但很可能看起來會像她,人憑外表出眾,總得從「衣裝」著手。即使相像,那又如何?你死我活還是個未定數,若只從中揀選一人,可以留在世界上,幸蒙恩憐,非她莫屬。

如此盤算,勢必不再做自己,不要被歸類,或化約成某一種特定形象。在巧合與機遇中,找到其中的規律,並加以破壞,把熟悉的習慣變成陌生的偶然,讓那不久的未來,要延長多久便有多久。

於是,她故意改變穿著,以免與人雷同,不要和另一個她相同,刻意避開本來的喜好與習慣,大膽穿著花花綠綠或波卡點點。更簡單的做法,開發新的散步路線,本來喜歡吹冷氣逛百貨公司,改成曬太陽逛老街,或走一條少人走的路。

然而,她的想法不盡然正確,她的轉變更是無濟於事,由於她對自己的認識,並沒有比其他人對她的了解來得多,自以為改變穿著或換個方向行走,便能改變命運安排,進而違背天意。然而,她千算萬算,都沒料到意外來得比誰都還快,早在二人相見前,便給她一個教訓。

每個都市都有都市傳說,台南當然也不例外。傳說如果成為傳說,由妳我她開始,應該還不算太壞。另一部日本經典老片「情書」,更美化了此等浪漫,讓開始不安的她,願意聆聽宇宙的各種訊息。在不曾下雪的古都,總自帶幻想濾鏡問候她:妳好嗎?亦共鳴也回聲:我很好。若彼此心有靈犀一點通的話,剛好就有某一個人會被蚊子叮到。

農曆年後,氣溫尚低,某天卻吹起暖風。樹林街東西向,相距約422步路,有二棵會掉紅豆的樹,一棵躲在附小校內,一棵站在南女牆外。樹林是街名,因命名而知名,而街道的存在或交會,可以轉換行進的方向,也可以改變距離的長短。但是除非樹會走路,要不然彼此永遠見不到面。與樹不同的在於人,若有緣便能交會。樹木們自然而然吹著街道的風,喝著天空的雨水,曬著恆星太陽光,落著心型相思豆。

樹林街上,蹲著一個她,在樹下認真撿豆,未曾留意飛著蚊子。被蚊子叮到的那瞬間,好像震央就發生在蚊親人膚的那一點,她感覺到的微微震動,當然不只發生在身上,更確切的說,同時也在心中激起漣漪,像是震波那樣傳送開來。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二十九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