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變形蟲
作者、攝影:顏艾琳
我是一個無世界觀的變形蟲。
應該說,我是一個無世界觀且沒有審美觀念的變形蟲。
我也不懂什麼是道德和法律。因為不想被規範。
我是從另外一個「我」分出來的,那個「我」給我的臨別贈言是「好自為之」。後來,我也用這句話送給從我身上分出去的「我們」。沒辦法呀!在「我」的世界 裡,「服務他人」和「造福群眾」等博愛無私的口號,對「我」的獨立生存系統而言,根本是莫須有的泡沫論調。
我實在是個太簡單、太低等、太原始的東西了。
空氣、水份,這兩樣物質就可提供我存活的營養,品質好壞似乎對我也沒啥影響。只不過在受到嚴重汚染、過大刺激的時候,我扭曲變形的模樣會令人目不暇給──如果你看得見我的話。無論在陽光或闇裡,我如同光線的穿透與黑暗的存有。
我的器官很簡單,一張透明的身體,內有呼吸空氣的細胞,一條通的消化系統、雙性分裂的生殖器。因為我實在太簡化了,所以我的慾望就少得跟一粒灰塵一樣。可以說,原來的造物者把我做得很自私,很唯我。重申一次,我的確自主地存活著。
我不須靠任何東西而活;我意思是說,空氣這麼多,無所不在,就變得好像不存在了。想吃就吃,身體隨便某個器官自行變化,想屙便屙,我還可在自己的「身體海岸線」上,選擇最佳排泄口呢。
高興就高興,要不爽就不爽,誰都不能決定我的情緒。萬一有哪個「我」太接近我,說不定會被我併吞哦,有時則是我被併吞;看哪個「我」嘴成形得最快,張得快的一方有先決併吞權。在「我們」身形合一之後,由於構造會自行結合,過了幾秒鐘的不適,我和「我」就搞不清楚我是「我」,還是「我」是我了。
誰叫我是一種最自私的變形蟲呢?我沒辦法成為「你」或者變成「他」;當我自「我」分出來後,雖然已是個體,可我不覺得必須要與有「我」任何關聯。「我」在空氣的飄流中已離我很遠很遠,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其實有可能遇到的每一個「我」,都是原來的那個「我」,也可能是由原「我」又分出來的我。那麼我們之間的相見可說有意義,也無意義。
併吞和分離的差異性不及自動老死對我的重要性。我生平無大敵,唯意外跟自然死亡是我的威脅。當我分化過多,或單身體系維持過久;當我自身的新陳代謝已不堪使用,而附近又沒有另外一個「我」可以併吞,以中和體內的老化,那麼我的身體便不再完全透明,而是像腐爛掉葉肉般的枯葉,只剩一片不規則型的縷空葉片。我曾吞過一些可憐的死去的「我」,那麼乾澀、無刺激感讓我須花多一點時間來消化。他們不能使我年輕,只是我負有清潔空氣、和埋葬他們的任務。
喔,我忘了告訴你,我對於死去的「我」,一律輕視地稱為「他們」。既不能分裂新的「我」,以及成為我的新肉體,當然只配叫「他」、「他們」了。
你們這些讀童話和背誦道德教條長大的人類,雖然時常好奇地透過顯微鏡來觀察我、窺視我的私生活,甚至批評我低等原始的生活型態,
我可不客氣點明你一件事實;幾百萬幾百萬年前,你們就是從我開始分化、演變而成為現在失真模樣的「我」呢!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三十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