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族
作者：鄭芷芩 攝影：蘇瑞琴
第一次親眼看到「死亡」，是我國小一年級的時候。我與爸爸、媽媽、奶奶還有其他親戚在台北殯儀館裡面。看著姑姑的遺照，旁邊還有其他人的照片，我卻還是無法理解「死亡」是什麼。
爸爸帶我到姑姑的遺照後面，那些棺材在當時的我眼裡就像不知道裝了什麼的大盒子。當我看到姑姑面容安詳，躺在裡面的時候，剎那間，我覺得她只是在裡面睡覺。但是為什麼要在這裡睡覺呢？我偷偷望向旁邊一樣躺在大盒子裡的人，發現他們也都在睡覺。──這就是死亡嗎？這就是家人口中的離世嗎？我感到非常不真實。
明明昨天還在家裡跟我說話的姑姑，現在為什麼會躺在這個大盒子裡？就像爺爺一樣，明明我每天早上起床都會看到他坐在客廳吃著義美原味蛋捲，從前幾個月的某一天開始，我卻再也看不到他了。我之後我完全沒有看到爺爺躺在大盒子裡的樣貌，而是直接看著大盒子被送進焚化爐。
我問著奶奶和父母，姑姑和爺爺為什麼會死掉，他們臉色痛苦，沉穩地對我說著：「因為他們生病了。」
所以是生什麼病呢？──這個疑問我遲遲無法問出口。因為我能感受到，家人正在對我強忍著極度痛苦的情緒。
之後每一天的上學日對我而言，宛如身處地獄一般。只要聽到同學正在談論自己的爺爺帶自己去哪裡玩，或是看到同學的姑姑來學校接送上下學，我內心深處就會產生出許多陌生的情緒。
也許我只是在羨慕他們而已。羨慕他們的姑姑和爺爺都還在，沒有突然從家裡消失不見、沒有突然就躺在大盒子裡、沒有突然就成為回憶裡才會出現的親人。他們還沒經歷到讓人窒息的突然。
每天晚上睡覺，我會把自己整個人用棉被蓋住，想像自己也躺在當初在台北殯儀館看到的大盒子裡，試著憋氣幾秒鐘，感到非常痛苦後，我開始大口呼吸。
果然死亡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隨後我開始例行每天晚上睡覺時都會做的事情──思考大人口中的「他們生病了」是什意思。
姑姑是鋼琴老師，彈鋼琴非常好聽。在我上幼稚園的時候，我常常聽到姑姑和奶奶在家裡大吵，姑姑開始常常住院不在家，漸漸不再碰她最愛的鋼琴；爺爺在我的記憶中則是神秘的人，他是家裡面最早起床的家人，我每天早上的樂趣就是跑到客廳看爺爺在吃什麼早餐、看什麼節目，之後他就會出門工作，常常到晚上我要睡覺的時候都還沒回家。
所以他們是生了什麼病？也許是意外發生了什麼事情也說不定……思及此，我腦內的幻想運轉速度便會快速提升，超出了當時精神狀況的負荷極限，想著想著便會不由自主地哭出來，最後才得以勉強睡著。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三十一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