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習慣說

讀謝予騰〈告密者7〉

賞析：陳威宏　攝影：盤龍

愛人隨著海浪離去後
發現自己看他
光影曲折，如一棟呈現傾斜角度的透天厝。

此時，一切都在水下
除了自私的陽光
擅自躲到雲層之後
而群體擱淺的鯨屍漂浮著──所謂真相
正於牠們體內
不斷膨脹。

沒有謊言不會爆發
像信仰在淵遠的歷史中開鮮血色的花
你彷若又聽見
愛人低語，划動著手上
已斷裂為水痕的槳。

一切都淹沒了，屋子與道路
在連續的雨中。

你想偷偷對探出頭的月亮
說行星洪水般的秘密
才想起自己的愛人與信賴的真相
或許是歪斜月光裡終將
炸裂開的謊。
── 謝予騰〈告密者7〉

〈告密者7〉為系列作最後一首，首次發表於喜菡文學網，本詩作共二十一行，分五小節。第一小節首句「愛人隨著海浪離去後」就揭示這是一首談愛與離別的作品；然而，愛人卻在詩人想像中延遲離去，繼續展演：
發現自己看他
光影曲折，如一棟呈現傾斜角度的透天厝。
詩人凝視內心微顫回憶的光影，可能不精準，也可能無法一眼看透，卻是觸動人心的畫面。「透天厝」帶有濃濃的即時在地感，一方面屬於美好的古老意象，描述著老家溫暖及安定感，另一方面卻以「呈現傾斜角度」觀看，如此看來，回憶便是不可安居的危樓。
第二小節寫詩人構築回憶的心靈空間，獨自思索的過程是「一切都在水下」，不明朗亦不歡愉，甚至危機四伏。
自私的陽光
擅自躲到雲層之後
而群體擱淺的鯨屍漂浮著

寫的盡是令人驚駭的景象。陽光不願露臉，意味讓陰鬱的雲層當道，理由則在破折號之後：
所謂真相
正於牠們體內
不斷膨脹。

我們認定的「真相」，應不該有變化，既有內爆的可能。
照理來說，戀情結束後兩人至此應毫無牽扯，但在詩人筆下，突顯出詩題「告密者」的作用，他帶來殘酷的真相：
沒有謊言不會爆發
像信仰在淵遠的歷史中開鮮紅色的花

愛如同信仰，應堅貞而不容許質疑；然而，攤開兩人相處的歷史便可知，因其思想、價值觀差異，何為對「愛」忠貞不貳？其實當中充滿各種浮動的、個人化的詮釋。
告密者所帶來的真相未必為為「真」，但至少能撼動回憶的本來面貌。
你彷若又聽見
愛人低語，划動著手上
已斷裂為水痕的槳。

原本淒絕唯美的愛人離去的畫面，至此便崩解了。「你」一點一滴，不斷凝視回憶裡的畫面，便會一次一次看更清晰，原本不願去看的細節，反而清晰起來。心湖上划動的其實是「斷裂為水痕的槳」，為了離開「你」，即便無力也要向前划行。
據此，第四小節寫
一切都淹沒了，屋子與道路
在連續的雨中

可視為幸福一去不復返，因回憶實已破壞殆盡。連續下雨的場景，自然便是呈現「你」內心的黯然狀態。最後一小節
你想偷偷對探出頭的月亮
說行星洪水般的秘密

成為告密者，可能是坦誠告解，或為尋求共鳴，覺得自己既已掌握真相而欲說出祕密。然而，「真相」卻是由謊言構築而成不可得的。這首詩部分用語是隱晦的，閱讀過程中可能需要讀者不斷解謎，本文亦僅屬於一次誤讀的結果。如同「愛」，一舉一動都牽涉內心思維，彼此形塑出的「真相」勢必南轅北轍。然而，若能解密順利，即使詮釋版本各異，讀詩、談愛，都是無比美好的。

本文選自《生活潮藝文誌》第五期，值得對電影、藝文有興趣的年輕人關注，各大網路書店現正販售中。